子水喝了一點點,自己的乾麵包吃下了,
其他的東西動都不動。我看他不吃,叉著手靜靜的望著他。
啞奴真懂,他馬上站起來,對我打手勢∶“不要生氣,我不吃,我想帶回去給
我的女人和孩子吃。”他比了三個小孩子,兩男一女。
我這才明白了,馬上找了一個口袋,把東西都替他裝進去,又切了一大塊乳酪
和半隻西瓜,還再放了兩瓶可樂,我自己存的也不多了,不然可以多給他一點。
他看見我在袋子裡放東西,垂著頭,臉上又羞愧又高興的複雜表情,使我看了
真是不忍。
我將袋子再全塞在半空的冰箱裡,對他指指太陽,說∶“太陽下山了,你再來
拿,現在先存在在這裡。”
他拚命點頭,又向我彎下了腰,臉上喜得都快哭了似的,就快步上去工作了。
我想,啞奴一定很愛他的孩子,他一定有一個快樂的家,不然他不會為了這一點點
食物高興。我猶豫了一下,把荷西最愛吃的太妃糖盒子開啟,抓了一大把放在給啞
奴的食物口袋裡。
其實我們也沒有什麼食物,我能給他的實在太貧乏了。
星期天,啞奴也在工作,荷西上天台去看他。啞奴第一次看見我的丈夫,他丟
下了工作,快步跨過磚塊,口裡呀呀的叫著,還差幾步,他就伸長了手,要跟荷西
握手,我看他先伸出手來給荷西,而沒有彎下腰去,真是替他高興。在我們面前,
他的自卑感一點一點自然的在減少,相對的人與人的情感在他心裡一點一點的建立
起來。我笑著下天台去,荷西跟他打手語的影子,斜斜的映在天棚上。
到了中午,荷西下來了,啞奴高高興興的跟在後面。荷西一頭的粉,想來他一
定在跟啞奴一起做起泥工來了。
“三毛,我請啞巴吃飯。”
“荷西,不要叫他啞巴!”
“他聽不見。”
“他眼睛聽得見。”
我拿著鍋鏟,對啞奴用阿拉伯哈薩尼亞語,慢慢的誇大著口形說∶“沙━━黑
━━畢。”(朋友)又指指荷西,再說∶“沙━━黑━━畢。”
又指我自己∶“沙━━黑━━布━━蒂。”(女朋友)再將三個人做一個圈圈
,他完全懂了,他不設防的笑容,又一度感動了我。他很興奮,又有點緊張,荷西
推推他,他一步跨進了客廳,又對我指指他很髒的光腳,我對他搖搖手,說不要緊
的,就不去睬他了,讓兩個男人去說話。
過了一會兒,荷西來廚房告訴我∶“啞奴懂星象。”
“你怎麼知道?”
“他畫的,他看見我們那本畫上的星,他一畫就畫出了差不多的位置。”
過一會,我進客廳去放刀叉,看見荷西跟啞奴趴在世界地圖上。
啞奴找也不找,一手就指在撒哈拉上,我呆了一下,他又一指指在西班牙,又
指指荷西,我問他∶“我呢?”
他看看我,我惡作劇的也指指西班牙,他做出大笑的樣子,搖手,開始去亞洲
地圖那一帶找,這一下找不到了,交了白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