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猴子似地順竿兒往上爬,吹大牛說:“白先生讀的經,當然比中國的經、和尚的經,都要高千尺、深萬丈,所從才叫‘聖經’!這還只是箭桿兒敲過樑——小打粗(初),他最大的學問是擺弄火槍火炮。他輕輕一拍沖天炮,像這縣衙門,雖說牆是磚的、蓋兒是瓦的,也得‘轟隆’一聲炸得七零八落……”闞山聽說過洋槍洋炮的厲害,對谷璧的話相信了八成,對教會的怕增到了十分……他見被傳來問話的劉半仙走進了大堂,便不再向谷璧往下請教。
劉半仙見被告“老假婆”,揚揚得意地坐在公案西側,嘴巴子上還掛著哈喇子,分明是和闞典史嘮得挺投機,心可就涼了半截兒:他成了座上賓,我這個原告若往上一跪,可就成了階下囚……他遲疑了一下,卻不敢觸犯王法,跪在了公案另一側闞山的腳下。
闞山拔直腰板兒,冷森森地開問:“我聽說你己經把房場賣給了谷先生,如何出爾反爾變了卦,還到縣衙喊冤?”
劉半仙一聽他把“老假婆”尊為“先生”,斥責自己“出爾反爾”,身子可就從腦瓜頂兒涼到腳後跟兒了。他平時給別人相面算卦口若懸河、隨機應變,可現在卻變得拙嘴笨腮了。面對闞老爺的蓄意偏袒,他想起了“人強強不過命,理強強不過官”這句老話,覺得憑事實辨白恐怕也不抵用了……
谷璧坐在公案邊兒從從容容,見劉半仙嘎巴一下嘴卻沒說出話來,便得意地對闞山說:“闞大人,他心慌理虧,遞不上報單了。我那日付了他十個銀餅子的……”
劉半仙著急了,趕緊爭辯說:“闞大人,他那日不容分說,扔下十塊銀餅子就走,小人攆到肉鋪當眾把錢還給了他,我並沒把房場賣給他!”
“那十塊銀餅子,確實又回到了我手裡。”谷璧一臉厚道相兒,還從懷裡掏出十一塊銀餅子放到公案上,然後搖頭晃腦地接著說,“上帝要求我們博愛誠實,我不會賴掉你那幾個錢兒。不過……你當時是說手裡不缺錢花,求我先替你生利。我現在連本帶利全帶來了。”
闞山覺得谷璧很給自己面子,便叱責劉半仙說:“《周易》是叫你白讀了!自己朝三暮四,還怎麼替人卜斷吉凶呢?你今後若敢再給縣衙找麻煩,我一定派人砸了你的卦館!”
谷璧覺得用不著再坐下去了,裝模作樣地在肚臍眼兒上劃了個十字,起身告辭了。
闞山送客回來,好像把大胖臉上的橫肉、大嘴丫子裡的橫話,也全送走了。他耐心地開導起劉半仙:“你是個參透了玄機的人,咋忘了‘敬鬼神而遠之’這句古訓?你咋不想一想,咱們大清國連香港都割給了洋人,咱們能鬥過洋人的教堂嗎?我在你沒來前,費了好大一番唇舌,才替你摳出了這十一塊銀餅子……你心滿意足地拿回去吧。”
劉半仙能“心滿意足”嗎?他可也沒地方喊冤叫屈了。倒是周鳳鳴為人慷慨,幫他用舊房木在自己家邊兒搭了兩間小窩棚,使他總算有地方躲風避雨了。卦館是沒法兒開了,劉半仙不得不舉起招子,走村串戶去賣嘴了。
谷璧把蓋大瓦房的活兒包了出去。他聽白勞德說“家拿大”的女王叫“為多利呀”,是“應吉利”人。為了表示對女王的尊敬,更為了肉鋪能多多地拿大家的錢,他把肉鋪改名為“吉利肉鋪”,讓王二吹幫自己經營,使自己有更多的時間幫白勞德為教會辦事兒。
六。1。
六。1。六。1。谷璧覺得自己一交了洋運,便活得一天比一天洋棒:自己在街上一露面兒,當初那些對自己腆肚子、翻白眼根子的店主鋪東,一個個都點頭哈腰,“嘻嘻”地把笑臉捧過來了。而闞山請自己一同審問劉半仙時,一口一句“谷先生”,那恭敬勁兒就像在伺候縣太爺,更使他覺得上帝好像下了聖旨,把他加封成“太上教民、並肩縣太爺”了!但也有一宗事兒叫他連窩心帶著急:身邊兒沒了讓他開心樂和的女人……
去年,他剛把翠蘭圈弄到手的時候,谷英出遠門兒一回來,他竟像日頭爺從西邊兒出來似地,體貼起張二晃悠,開天恩似地說:“這些天你挺聽吆喝,讓你額外多歇一宿假,明個兒回來吃早飯。”張二晃悠猜不清他是要裝什麼神、還是要弄什麼鬼,卻知道若多嘴多舌,一定要招來爹長娘短的一頓臭罵,還興許取銷了這一宿的假;趕忙拿點頭兒當謝恩,動身往家裡晃悠。
谷璧等到了吹燈拔蠟的時候,走出西下屋,一邊兒腳步輕輕地在院裡轉悠,一邊兒暗暗地琢磨兄弟媳婦兒:這個小俏皮娘們兒,是“怕”字打底兒才吐口兒跟我相好的。她後來對我的熱火勁兒,會不會是虛情假意討好呢?或者是吃下虧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