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老夏留日學的是工科,現在兒子接了他這方面的衣缽,女兒則接了他另一方面的文學衣缽。
老夏的信終於偶然找到了,它夾在一本照相簿中,作為永久紀念的意思,信封則只有等待第二次偶然了。
睹物思人,惆悵不已。
回憶“左聯的日子”(1)
記不清什麼時候起,我幾乎每夜都做夢,連午睡、在電車上、渡輪上打盹也做起夢。有美夢,有惡夢,也有連續夢。絕大多數夢境在一醒轉時便忘得一乾二淨,也有一記便記住幾十年的。在做惡夢時夢裡曾經催促自己快醒;在做美夢時卻告誡自己賴著,想極力留住美夢,但總是留不住,追不上。有兩個記得最長久的夢:在一座萬丈高山上,這山像一顆橢圓形大石蛋,水從山上奔流下瀉,我便斜躺在水面往下直衝;在清澈的海水中,我傍著一艘大輪船而行;五彩繽紛的魚群也在我身旁遊弋,輪船過土坎不能前進時,我便幫助推動。
夢境,不論是美夢還是惡夢,幾乎是輕撫我心靈的一雙溫暖的手。
在現實的人生中,我們也有過夢的追求,那時,你在前面緊追,我也緊跟著你的身影。我們終於追到了一片絢爛的光彩,我們正在雀躍歡呼的時候,那光束卻碎裂成一堆堆敗絮。
前幾天,我又做了一個夢,我在幫助人家搬進一排排新穎的小屋,我力大無比,一手抓起一隻大箱子,健步如飛。正在幹得歡時,我的糖尿病的尿頻折磨著我,我醒了。待我從浴室回來,躺上床,我的夢又繼續。如是者四五次,我仍是做著同樣的夢,就像電視連續劇。我曾經多次做這樣的夢。
昨夜你來入夢了!你坐在床邊一隻大躺椅上,我則坐在你的床沿,我們在輕聲聊天。但這地方很生疏:一長排大房間,空蕩蕩,沒有牆和門,只有一長列矮門坎,外面是一條寬大的長廊,有十六七米長,另一面是一列長窗,你的床和躺椅就在這過道上。我們談著談著,你抬起頭來,似乎有什麼悄悄話要說,忽然從你床邊走過一個人,你便把話頭轉移了,等那人走過,另一陣腳步聲卻把我催醒了。
躺上床,我想再做那連續夢,卻一直不能入寐。剛才那個夢怎麼追也追不上了。
我失眠了。我躺在床上重讀你的《懶尋舊夢錄》,我把時光撥回六十六年前。一幕幕往事如夢如煙,悽悽迷迷,驚險、緊張、歡樂、振奮、幻滅、悲傷都交織在這六十六卷長劇中。
那時,一個剛剛踏進社會的無知青少年,僅憑血氣方剛,熱愛文藝,經印度洋、太平洋,萬水千山,闖進了十里洋場、紙醉金迷的大上海。並且驀然之間拜識了一群文壇精英,恍惚一場美夢,但卻是活生生的現實。
一、結識大批文化名人
就在熱鬧的南京路先施公司後面“更新舞臺”的後樓上,這裡是新成立的“左翼作家聯盟”的總部。我結識了大批當時名聞全國的作家、詩人、藝術家——華漢(陽翰笙)、馮乃超、沈雁冰(茅盾)、錢杏(阿英)、鄭伯奇、戴平萬、周起應(周揚)、沈起予和你等等幾十位,其中和你、潘漢年、陽翰笙、阿英、田漢、孟超、杜國庠等一直深交數十年直到你們故世。如今你們都在天堂聚會了,將來我能不能也到你們那裡再為你們打雜呢?
那時,我從一個炎熱的地帶來到上海,迎接我的竟是一場罕有的大風雪,我怎知這場風雪是預卜我的一生。
你以“福將”知名,我可能也沾了你的“福”光。我到達上海三天,一位翩翩小開——潘漢年,便出現在我的面前。他為我安排了生活、工作,我便住到老西門周全平老闆的西門書店閣樓上,當起書店小夥計。當年周全平和潘漢年、葉靈鳳是創造社的三位有名的小夥計,現在周當起老闆了。
半年之後,“左聯”成立,潘漢年把我帶到這個新地方,那時我的心情是多麼興奮和激動。另一位也和我一起到這地方當“盟徒”的青少年丁銳爪,他的興奮也不下於我,我從他眼眶裡的淚光可以看得出來。(這“盟徒”是我從學徒套出來的,有別於“盟員”,我們的任務是打掃衛生、整理檔案、抄抄寫寫。)這裡充滿活潑,緊張,祥和之氣。每個人都顯出慈祥的笑臉。我們很愉快地工作,有時一直到深夜。我們依舊住在西門書店閣樓,一早匆匆用開水泡了小半碗泡飯,吃完便走。周全平倒沒有什麼,只是他老婆每天都瞪著眼睛送我們出門。
不久,火熱的“紅五月”來了,這個月從“五一”到“五卅”有幾個大紀念日,每次都規定要全體參加。機關內也更熱鬧了。本來平時你和阿英、漢年等就比別的人更多露面。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