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道:你們是說相聲的,我是八角鼓票友。言下之意我比你們高出太多。招得一群師兄弟白眼相加。
在我數年寒窗苦讀,不問世事的時候,玥波兄在茶館給德綱捧了兩年的哏,也說了兩年的單口。等我考上大學,再去找他們玩的時候,他已經隱然是同儕之長,無論從“身份兒”還是“玩意兒”,都力壓群雄。當然,說力壓群雄是為了好聽,當時的群雄都是十幾歲的孩子,不過這應該是幾乎所有北京相聲的後備力量了。他那時候的水平突飛猛進,我已經難望其項背。臺上效果一差,自然感覺不爽。演出完他請我吃炒肝,順便聊天。北京的夜晚另有一種景象,不像廣州那種霓虹閃爍,也不像小城市那種默然蕭索,尤其在秋風一起的時候,總是有一種繁華落盡的平和。就如同名優老去,平淡怡然。而舉手投足之間,無不隱隱然帶出當年舞榭歌臺的風流華貴之態。就在這麼一種時光裡,我和玥波兄在某個路口的一張小油桌旁邊,坐在北京的夜色裡,對吃炒肝。當年我們同為十八歲,但是行業的積習已經影響的他和我———主要是他,其次是我———成了藝人。舊日的藝人夜裡從園子裡回來,都是在這種小攤上吃點夜宵。他吃完麵前那一小碗,擦擦嘴,帶得一絲得意說:我們是說相聲的,您是八角鼓票友,只不過在這個舞臺經驗上呢,咱們現在比您強點兒……
後來我在德雲社演出的時候,覺得自己是一個藝人。在我看來,藝人是一種很奇怪的人。他們一方面看透世情,演繹著人間的無數悲歡離合,一方面又是社會底層,為著自己的衣食奔忙勞碌。我們在大柵欄裡演出時,人少得可憐。這個劇場是清代延用到民國又翻修的劇場,當年的觀眾早都已經隨著舊戲院的拆除而煙消雲散。有一天晚上,天降大雪,燈昏路暗,整條街上的買賣鋪戶都關了張,街上幾乎沒什麼人。我跟德綱帶著幾個孩子,加上我六十多歲的師父,打著板在街上招徠生意。劇場的門臉兒隱在一大堆金字招牌後邊,幾乎看不見。就是那些風雲一時的金字招牌也都早已經黯然失色,何況這個小小的劇場。雪打在臉上,我們一邊打著板,一邊相互取笑,尋著開心,忽地覺得這已經不是二十一世紀的北京,而是民國時期的北平,我們就是無米無錢的藝人,在紛飛的雪裡,討生活。這和我心裡藝人的生活是一樣的。
紅狗·德雲社·自由主義及其他(5)
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變成藝人的,這是一種心理上的轉變,很難說明確切時間,就像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從文人變成商人的一樣。
曾經與一個北大的死黨吃飯,說到了畢業這些年的變化。我說:真想元旦的凌晨回學校,站在楓島上,看午夜十二點未名湖上的人聲鼎沸:認識不認識的人,都在冰面上拉成大圈,轉啊轉的。不遠處的小山上傳來校景亭的鐘聲,新的一年就這麼歡快地開始了。
此時的我站在黑漆漆的楓島上,背後的島亭在黑暗中顯得有點雄偉,我充滿喜悅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可是我似乎是站在時間的另一邊看著這些東西,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們在不同的時空中。校景亭的鐘聲依然清晰可辨,舊的一年就這麼帶點傷感地離去了。
似乎是時光飛行的樣子,我回到了當年的北大。
老友笑笑,說:我可去不了,我還要打起精神處理家庭問題。我說:我又何嘗能去啊。
之後我們又聊到了文學。我說,我現在等於是在原地轉了一圈。雖然曾經認為自己是商人了,可是最終發現骨子裡還是一個文人,這種文人氣質也許會更適合我。我現在終於能把工作和生活在態度上分開了。不過為了說這句話,吃了很多苦。而且現在覺得自己吧,都寫不出東西來了。昨晚上幫人寫一篇吹捧自己的東西,居然想不出什麼詞來,詞語實在是太……
說到這裡我想了半天,還是死黨替我說了出來:貧瘠。
對對,貧瘠。我哭啊,從他的眼神裡我分明看到了揶揄。
我接著說:這樣的話,這個語言就顯得非常……
說到這裡,我無奈地又想了半天,還是死黨替我說了出來:蒼白。
對對,蒼白。我又哭,說道:唉,昨天寫東西的時候,寫出來個“解構”還高興了半天,當年可是最討厭這樣的詞了,結構啊解構啊,本體啊無意識啊,太俗!可是現在,唉,世事無常,人生難料啊~~~
從他的眼神裡我分明看到了嘲笑。他給我定論:你就是不看書了鬧的。
於是我知道,我不是純正的商人,也不可能再是純正的文人。也許我會是純正的藝人吧。在無邊的夜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