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噹噹連聲作響種子便下得快些。最後一粒芝麻種剛掉進耬眼兒,一畝地也正好耩完。李彥文說:“七天後還請諸位到這兒來看苗兒定人。”七天之後大家一看芝麻苗兒,有的幾尺遠沒有一棵,有的卻十幾棵擠成一撮。魏天霖耩的芝麻半尺遠一棵,跟用尺子量著下種似的那麼均勻,而且滿(地)頭滿(地)邊。魏天霖對李彥文說:“東家,你別看這苗出的勻,秋後可不多收芝麻。”李彥文說:“那咋的?”魏天霖說:“芝麻是八寸遠一棵,一畝地三兩種子。你給了半斤種子,又不叫剩下,只能耩成半尺遠一棵。不剔苗稠了,隔一棵剔一棵又稀了,咋著都沒有好收成。”李彥文說:“你咋不早說?”魏天霖說:“這次耩地東家想的是收長工,不是想收莊稼,俺也就沒多嘴。”來求當長工的人見東家埋怨這個姓魏的,心裡又充滿希望。李彥文說:“本人家業不大,已有了五個長工,這次只能再要一個。姓魏的小夥子留下,其他幾位請回吧。”魏天霖在李家一干就是七八年,李家還給他娶了媳婦。直到解放了,他才回到三戶莊。
徐大頭徐主任見魏天霖沉思著不說話,又鼓勵他說:“咱關著門說話甭有顧慮,是啥說啥。”魏天霖說:“舊社會一畝一百一十斤到一百二十斤,還得是糞耬。解放後上級推廣良種,現在一畝能打二百斤。”徐主任問:“再下大勁比如深翻土地多施肥料,還能多打嗎?”魏天霖說:“能。”“還能多打多少?”“五十斤到一百斤。”“不能再多啦?”“不能。再多麥稈兒就馱不動了,就倒伏了。”“不能一畝打個千兒八百斤的?”魏天霖笑了說:“徐主任開玩笑了。徐主任又不是不懂莊稼。將來發明瞭好品種行,現在不行。”徐主任點一點肥碩的頭又問:“深翻土地以翻多深為宜?”魏天霖說:“我們使牛耕一般是六到七寸,深翻不能超過一尺。”徐主任說:“翻得越深小麥的根不是越扎得深嘛,根越深不是葉越茂嘛,葉越茂不是穗子越大嘛,不多打糧食嗎?”魏天霖說:“超過一尺,就把下邊的生土翻出來了,翻得越深生土越多,六七寸深的熟土摻到那麼多生土裡,像一缸水放了一小撮鹽就嘗不到鹹味了,土就不肥了,不增產還得減產。”徐主任再次點一點頭,接著又問:“你們常年播種小麥,每畝播多少種子?”魏天霖說:“十斤到十二斤。肥地十斤,薄地十二斤。”徐主任說:“多播種子讓一畝地的麥稞增加,穗子不就增加了?增加了穗子不就增加了產量?”魏天霖說:“徐主任,莊稼賬不是這樣算的。十二斤以上的種子都是白費。穗子多了可也小了,幾個小穗子趕不上一個大穗子見糧食。”徐主任第三次點頭時候,院子裡喊集合開會,他從床沿上站起來,輕輕搖了搖頭又輕輕嘆了口氣說:“咱們開會去吧!”魏天霖往會議室走著心裡很失望:“我以為徐主任考我多難的問題哩,卻都是些種莊稼的常事兒!”
全公社大小隊隊長、會計都坐進了會議室,對面牆上拉了一丈多長的紅布,紅布上貼著“小麥豐產擂臺賽”七個大字,紅佈下邊是一長溜桌子,桌後坐著公社馬書記、徐主任、鞠主任等公社幹部。會議開始是馬書記講話,他說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是大躍進的時代,是奇蹟倍出的時代,是一天等於二十年的時代。當然,必不可少地講了這次小麥豐產擂臺賽的現實意義和歷史意義。最後他說:“我也不多講了,我們在全國的大好形勢下算是落後了。我念幾段報紙大家就清楚了。”
他接著就唸報紙,後來覺得太麻煩,就光念報紙的標題。他念的是:湖北省麻城縣出現天下第一田,早稻畝產三萬六千九百多斤;雲南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衛生人民公社中稻畝產六萬一千五百八十四斤;四川郫縣第九農業社中稻畝產八萬三千五百二十五斤;廣西僮族自治區紅旗人民公社運用密植方法獲得中稻平均畝產十三萬零四百三十四斤十兩四錢的高產記錄。馬書記念到這兒,見大家無動於衷,一個個呆頭鵝似的聽,就說:“有的同志吃過大米乾飯,大米就是打稻子裡頭碾出來的。對稻子這玩意兒咱不懂,下面就唸念咱自己種過的莊稼的產量。”接著又念起報紙的標題來:湖北省紅安縣永紅人民公社花生畝產三萬五千斤;河北省徐水縣大寺各莊一畝山藥(地瓜)一百二十萬斤,一棵白菜五百斤,皮棉畝產五千斤,小麥畝產十二萬斤……大小隊長會計們聽了這些數字,一個個成了一棍子打愣的雞,張著嘴巴合不起來,一律成了十成的憨熊。不知是哪個早醒過神兒來的說:“不是騙人吧?”這話恰巧被馬書記聽到了,他霍地站起來,紅臉變色地吼道:“這是誰說的?把他拉出來!”找了一陣誰也不承認,都說自己沒吭聲。馬高潮書記見找不出人來就說:“我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