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麥子黃梢的時候,巧巧下夜弄過兩趟麥穗是吧?頭一趟是她自個兒去的,弄的是魯省的麥子,被人家抓住了,人家要強姦她,巧巧不幹兩個人打起來,撲騰得場大一片麥子像磙軋似的,一個婦女怎麼敵得過一個男子漢?最後被那人強姦成了。你問他是誰?巧巧也不知道,天底下只有那個男人自己知道。再說第一條。打掉這個孩子,行!可你得想想:你的身體要是健健康康的,打就打,割了麥子種上豆兒怕啥?可你這會兒不行了,打掉這一個你不能再給她種上一個了,你永遠都不能辦那事兒了。這孩子成了十八畝地一棵苗兒。沒了這個孩子你們老了依靠啥人?你張口閉口野種,可這野種叫你大叫她娘,將來是你家的靠山頂樑柱!再說啦,沒這個孩子牽扯著,巧巧跟著你守活寡,日子有啥過頭?兄弟,俺說給你聽:俺要不是有這兩個孩子扯著,俺早扔蹦走啦!樹移死人移活,三戶莊是啥風水寶地?這年頭兒啥快?小寡婦快,大閨女都沒小寡婦快!一個女人家,模樣又不差到哪裡不能找個男人過日子?巧巧守個三年兩載覺得報了你過去對她好的恩了,有一天扔蹦二百八走了,到那會兒你到哪裡叫皇天去?”黑豆哭了,流下了一個男子漢的淚水。柳葉兒勸慰了一番,黑豆還是哭。她回到何櫻桃家裡說:“櫻桃,咱們送巧巧回家!”範巧巧欣喜地問:“他說讓俺回去啦?”柳葉兒說:“嘴上沒說,正哭呢,看樣子是通了。可俺得提醒你,你處處得小心著他,男人的心思如烈馬,說不定啥時腦子磨不開彎兒,猛地再給你一拳頭,你和孩子就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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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蒼生 第二十章(1)
魏天霖一天敲六次鍾,每次都敲得當當的震天價響,震得那棵吊鐘的老棗樹發瘧疾似的直打寒戰。可這六次鐘的效果卻有天地之別。上工的三次鐘敲過之後,魏隊長就蹲在老棗樹底下抽菸,三鍋旱菸之後全莊的社員才扛著幹活兒的傢伙哩哩啦啦向老棗樹聚攏,那樣子很像解放軍從戰場上押下來的俘虜;下晌的三次鐘聲就不同了,社員們聽到鐘聲一下子由俘虜變成了聽到衝鋒號的解放軍,一個個大步流星往家裡顛。當時私下裡就有“上晌磨洋工,下晌打衝鋒”之說。就是在地裡的幾個鐘點男女社員們也個個是磨洋工的高手。幹個二十分鐘半個小時的活兒,有人就突然喊一聲:“該喘喘氣了!”於是大家就“喘氣”。男人的喘氣是吸菸,掏出盛著煙末的煙包以及煙鍋火柴,按上一鍋吱吱地有滋有味地吸起來。煙末是自家宅院裡種的不用花錢。火柴二分五厘一盒,有心人數過一盒火柴八十二根。一盒火柴可以吸八十二鍋煙,成本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更形不成家庭經濟負擔,所以鄉村男性成人幾乎無人不吸。女人們便繼續發揚艱苦樸素的光榮傳統手工做鞋,於是乎工間歇息時間便成了她們做鞋子的最佳時機。大寨式記工最主要的一點是看“政治表現”,貧下中農只要不殺人放火政治表現都好。地富反壞右自覺成分不好,出力流汗最多,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再說雖然成分不同大家卻是一個莊子住了幾輩子的鄰居,不能現鼻子現眼給人家少評幾厘工分吧?於是就跟貧下中農一樣記了。大寨式記工成了平均記工。按人頭平均記工講究的是人頭,只要人到了工分是沒心煩的,似乎很有點貴在參與的意思。至於農活兒的質量和進度那就瞎子放驢——隨它去了。
魏天霖看著他的屬下這麼幹活兒非常生氣,但是他又毫無辦法。他不是千手觀音他只有兩隻手,一隻手拉一個社員才能拉兩個社員幹活兒,這麼多社員他招呼不過來,總是顧了這頭誤了那頭。魏天霖是個聰明能幹的人。他這一輩子不管幹什麼都能幹出一番事業來,可就是在農業這一行裡卻是毫無建樹,拿著近千畝土地讓三百個社員啃得心力交瘁。他每每深夜捫心自問:俺魏天霖貪汙了嗎?沒有!除了死了牲口跟其他隊委一起吃一頓牛驢雜碎,生產隊裡一根草棒沒比社員多拿過;俺魏天霖在領導生產上藏奸了嗎?沒有!對家裡的事橫草不拿豎草不拈,天明到天黑為隊裡的事操勞,把整個身心都交給隊裡了。但為啥社員都不好好幹呢?為啥都不願走共同富裕的路呢?上頭強調了千遍萬遍的合作化的優越性為啥就顯現不出來呢?他有時也想,上頭關於農業的方針政策,是不是哪兒出了毛病?但他馬上又搖搖頭,又不是三年五年了,有啥毛病還用咱一個農民看出來?上邊的能人多著哩,有毛病他們看不出來?看出來能不治?看樣子還是沒毛病。大家勞動大家享用,要窮都窮要富都富,直頭直尾的理嘛!為啥大家都情願窮也不下勁幹,一起富呢?還是有毛病。有時候他就這麼一夜一夜地想,到頭還是想不出個名堂來,天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