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好吃些,任王氏是把根本不能吃的東西做得能吃;醜妞們費盡心思創造出的作品是使大腹便便者更加大腹便便,任王氏同樣費盡心思創造出來的作品,可以讓將死的人不死。這就可以看出她與他們之間的天壤之別了。到了20世紀90年代後期,三戶莊也有不少年輕人進城打工。一個女孩在北京一家大飯店當服務員。她看到客人點菜時,一隻鮑魚上千元,一桌下來幾千元甚至幾萬元,心就犯疼。開始,她還懷著一顆善良之心提醒客人:“你們四五個人,菜夠吃了。”有的客人理解,誇她誠實,有的客人則輕蔑地嘲笑她:“沒見過世面”。老闆也再三警告要開除她。後來,她不再提醒客人了,而是逢上鮑魚魚翅之類的菜,都朝裡邊吐一口唾沫。她有一回哭著對夥伴說:“俺莊上過去有一個任老奶奶,一輩子吃到肚子裡的東西也不值他們一碗魚翅的錢。”任王氏教導她的弟子說:“吃這些野菜和樹菜是為了活命,不是為了讓它送命。這就不能馬虎,不能怕費工夫,你就得按我說的辦!”大約是為了讓大家接受往日的教訓,大約是為了闡發她吃物天賜的觀點,每批學員畢業將走出她的家門時,她總要講同一個民間故事。
她的故事大意是:在很早很早以前,莊稼人種的莊稼都是從根到梢結滿糧食的。有一年玉皇大帝派了一位神仙下界察看民情。這位神仙裝成要飯的沿門乞討,許多人家不給他一星半點吃的,還把用白麵烙成的白餅當褯子給小孩墊屁股。這位神仙回到天宮向玉皇大帝一說,玉皇大帝極為震怒,把所有大小神仙趕下天宮去捋老百姓的莊稼,把莊稼捋得只剩下一個末梢。捋到黃豆的時候大家都嫌黃豆角扎手,不願意幹了,就回到天宮向玉皇大帝報告,說把所有的莊稼都捋剩了一個梢兒。你們看現在的莊稼都是梢頂上結點糧食,只有豆子才上下都結糧食。要不是那些個婆娘不愛惜糧食,拿白餅給小孩當褯子,現在高粱、麥子、穀子、稻子上下都結糧食,咱老百姓有今天這麼苦嗎?三戶莊把這個故事傳開了,家家的茅屋裡講說著,語氣裡帶著對古人的遺憾和對自身的懺悔。
天下蒼生 第九章(5)
古人說“人無恆產便無恆心”。吳黑豆、許###還有三個地主富農子弟二狗、三孬、進財闖了關東。他們走得十分急促十分秘密。他們五個人咕唧了兩個晚上第三天便上了路。他們動員父母妻子同意他們背井離鄉的話幾乎如出一轍:三戶莊有我們的啥?土地沒有一分一寸,成材的樹木辦食堂刨了劈了燒了,有的只是每天四兩地瓜乾子。難道就為這一天四兩地瓜乾子呆在這裡?樹移死人移活。東北地廣人稀,山深林密,不要說各廠礦放衛星都要人手,就是在哪山旮旯裡開幾畝荒地,一年種上一季棒子,全家人也是吃不了用不盡的。你們先在這裡熬著,在那地兒一旦站住腳俺就寫信叫你們都去。
哪裡黃土不埋人?非死在這裡不行!一無例外,家裡都允許他們走。柳葉兒、範巧巧雖然哭得李三娘娘似的,還是答應許###、黑豆闖東北,至於二狗、進財、三孬三個出身地主富農家庭的小夥子,為了表示跟家庭劃清界限,早與父母分家另過,那個年代“政治是統帥,是靈魂”,地富反壞右“五類分子”的子女不容易找物件。女孩子嫁給貧下中農的子女,算是與家庭劃清了界限,或者說是擺脫了“罪惡感”和壓抑,男孩子想找個貧下中農的女孩做媳婦比登天還難!哪個貧下中農願意讓自己女兒跳火玩進苦海?所以,他們都沒有妻小,只需跟親的近的打個招呼就行了。三戶莊裡的年輕人甚至中年人見他們走了,也紛紛尋找平日合得來的商量出走。十幾天時日便走了幾十個。他們不像黑豆等五個人鐵了心不再回來。他們是去了山西。他們是腳踩兩隻船,家裡情況好轉了就回家,山西能嚼裹得住就把家裡人都叫走。個把月的工夫三戶莊只剩下了老少婦孺。魏天霖、吳黃豆因有公職在身沒有走。魏天霖還是蹣跚著腿腳搖晃著身子去敲鐘,敲過鍾還是蹲在老棗樹底下吸三鍋煙,吸罷三鍋煙見沒人來上工,還是蹣跚著腿腳搖晃著身子回家去。
青草一發芽,三叫花子也走了。他沒有往遠處走。他是走過南闖過北的人,他知道全中國實行的是一個法子,一個法子會產生一樣的結果,咱這裡缺吃的全中國都缺吃的,走到哪裡都白搭。他肩上揹著十天的口糧(四斤地瓜幹)和鋪蓋,胳肢窩裡夾著那口小鐵鍋,在一個春寒料峭的深夜裡,出了三戶莊直奔三十里外的黃河故道。三叫花子是位尋食老手,他知道只要長草的地方就一定有可吃的東西。人這東西除了少數人有些時候吃肉之外,大多數人大多數時日都是靠吃草活著,各類蔬菜不用說都是“草”,就連糧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