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孃的,我讓別耕了你還要耕!孃的,還是條漢子,沒白穿了這身軍衣!”
年輕時幹下的蠢事,到了很久的後來,倒也不一定是蠢事,高佑民若是沒幹那樣一個蠢事,不會給王克勤留下那樣深刻的印象。那時部隊就是這樣單純,當兵的和當官的都有一股率性而為的野氣,活得很真實。哪像現在,你提防著我,我算計著你,就這麼折騰來折騰去,把一點真性情都磨得光禿禿的了,沒一點質感了,沒一點人味兒了。就比如說現在,兩個人擠在一把傘下,樣子那麼親熱,話卻像打在傘上的雨點,閃爍其詞了。高佑民畢竟不是那個偷番薯的大頭兵了,王克勤現在已是省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級別是正省級,不是什麼話都可以隨便說的,人到了這麼高的地位隨便說一句話都意義重大。人也活得越來越概念了。
高佑民看了一下表,離奠基典禮正式開始還有一段時間,他提議陪老首長去看看市裡這幾年興建的幾個重點工程。王克勤高興地答應了。商業步行街,沿湖風光走廊,國際貿易大廈,鷺鷥灣立交橋,都已一一看過。最後,王克勤登上了鷺鷥灣立交橋,他凝望著在白漫漫的雨線下一直不停地延伸開去的明亮耀眼的城區,很是欣慰,但這欣慰也是被剋制住了的,顯得很有分寸。“你們幹得不錯啊,我每一次來雲夢,雲夢都給我一個全新的感覺,雲夢這幾年的變化很大啊。”王克勤說。他還記得,大約是十年前,他剛從一位正軍級幹部轉業到地方工作,第一次來雲夢看看,陪同他的雲夢市領導也是帶他去看一座立交橋。那算什麼立交橋啊,又矮又小,王克勤可是見過大世面的,在廣州看了那麼多高架橋立交橋,怎麼會把這座小小的立交橋放在眼裡呢。當時他信口說了一句:“這也是立交橋啊?我怎麼覺得是個立交溝呢。”雖是半開玩笑,卻把夢城的那些市長、副市長搞得一個個面紅耳赤、狼狽不堪的。現在想來,那話也是太率直了,可以稱得上是很嚴厲的批評了。不過也好,可以讓他們長長見識,知道天外還有天呢,別為自己搞出來了那麼點兒小擺設就沾沾自喜。雲夢市自那以後就長進了,一天一個樣。你看看這座鷺鷥灣立交橋,你看看!多氣派。就是擺在廣州、深圳的大街上,也是值得一看的。
王克勤的臉上不僅只是一個領導者的欣慰了,這座生氣勃勃的城市,也讓他煥發出了生氣,他又開起了玩笑,他問高佑民:“這都是你用爪子耕出來的吧?當初我提拔你當班長時,我就相信我沒看錯人,一個人不流點血,不破點皮,是幹不成什麼大事的。”
高佑民記得,王克勤那時也常說,一個能用手指耕出三分地的人,就是不成個大好人,也要成個大壞蛋,但決不會成為一個平庸的碌碌無為的人。也就是從那以後,王克勤開始著意栽培高佑民。王克勤當營長時,高佑民幹上了排長,王克勤當師長時,高佑民幹上了連長。一九七九年南方戰事爆發的那一年,王克勤當上了軍長,高佑民也幹上了師長。可以說,沒有王克勤就沒有高佑民的今天。高佑民有時也感覺到命運的神奇,鄒含之靠一支竹筆徹底改變了自己的命運,高佑民靠一雙手,也改變了自己的命運。當他用那雙手拼命耕地時,那支竹筆就一直在他眼前晃動。否則,他是耕不完那三分地的。
夢城 第三十六節(3)
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一個人的命運可能就是另一個人。
對他而言,鄒含之給了他精神的支撐,而王克勤改變了他的命運。如果他在部隊提不了幹,以普通一兵的身份復員回家,就算當區委書記的父親能給他安排一個不錯的工作,混到頭了也就他爹那個樣子吧,一個比鄉鎮略高一級的幹部。仗打完後,高佑民本想繼續留在部隊裡,王克勤卻很有預見,說以後不大可能有仗打了,你還是早點回地方去幹點實事吧。高佑民聽他的,轉業到地方,當上了副市長。沒想一當這麼多年,還是一個副市長。要說沒有怨言沒有情緒那也是假的。或許正因為這樣,在老首長誇獎他時,他才一點也不謙虛,好像這個城市就真是他用爪子扒拉出來的,更不應該的是,他還說了這樣一句話:“阻力太大啊,不然,夢城哪是今天這個樣子。”
這是一句高度敏感的話,王克勤立刻就把眉頭皺起來了,問:“什麼阻力?下面的還是上面的?”
高佑民也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王克勤畢竟不是那個罵罵咧咧的老首長了,老首長早已成了記憶。王克勤現在是省委的一位重量級領導,這才是擺在高佑民面前的一個現實。可高佑民,卻一下子變成了那個小兵蛋子了,說出了那麼幼稚的話。高佑民避開了王副書記那銳利的目光,同時也趕緊避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