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說這番話的時候,經年聽到桌底下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遂爾彎身瞧向桌肚裡,除了幾雙腳丫子啥也沒瞧到,只以為是盧懷任不自覺踢到桌腿,也沒多想。盧懷任倒是沒在意,只聽還情說完話,人就整個懵掉了。他不想懷疑摯友,更不願去想那麼多複雜的事,而還情和經年都說得振振有詞,讓人不知該怎麼反駁,他怕的不是死,也不是被利用,被算計,而是怕心中的那一點疑惑,那一絲動搖,汙衊了好友一片赤誠情誼。
經年不知他此時的想法,只以為他不能接受事實,嘆道,'盧大哥,可還記得風花谷那一場混戰?'見盧懷任一頷首,接著說,'經年以為是大哥您故意叫陳木發狂的哩,那時還一直覺著你接近咱們是不安好心……'
盧懷任聞言苦笑一聲,心想,自己這熱腸子還真是吃力不討好。
經年看到他笑比哭難看,眼中閃過愧色,垂下頭,邊撥弄五爺的頭髮邊道,'可那時候,我還真不知道你要那行頭髮狂跑出去是幹啥,後來在這兒碰上還情姑娘,你也知道,這姑娘不只通天曉地,不只知過去堪將來,更是慧眼識人,讀心用看的就成了……'只聽還情悶笑出聲,經年聳肩吐了下舌頭,繼續,'所以我猜你大哥是算到有這一尾神人擋路,怕自個兒露了餡兒才決定不跟咱們同行,先繞過這關再說,沒想到怕露餡兒的不是大哥你,而是你那行頭,那時他是自主發瘋的,跟你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她知道盧懷任對刑天偷襲一事懷愧在心,所以特別強調最後一句,叫他甭再自責了。
盧懷任也聽出她語帶安慰,心頭一酸,眼眶子熱熱的,他慌忙起身,看也不看旁人一眼,說了聲,'我到外邊兒透透氣。'便匆匆幾大步跨出門去。經年見'屍五爺'跟著緩緩偏頭,兩手輕輕在他肩頭按了兩下,低聲道,'別擔心,他要花些工夫適應咱們說的話,到底鬼門關逛過一圈,連家仇都放下了,沒什麼想不開的。'又偏頭看向還情,'多謝你代我說了不少話,要不然這會兒還道不清楚呢!'
還情不語,起身朝外面走了幾步,看看天色,回頭徵求經年的意見,'已是日落時分,不如在此休憩一晚,你方醒,他亦要做個抉擇,明日別過,我不攔阻。'經年聽她明明說的是挽留的話,聽在耳裡卻像是下了道不容抗拒的必遵令。經年心想,這時盧懷任定是心緒紛亂,不知何去何從,留下來清靜清靜也好,但自己卻無掛礙,又不是非帶盧懷任隨行,去留全在一念之間。考慮到五爺剛脫符咒,自己還沒跟他獨處夠哩,一下子又要去打打殺殺實在無趣得緊。於是她點點頭,順應還情的意思。
還情欠身道,'請姑娘好生休息,還情不多打攪。'說罷緩緩退去,跨出門檻時順手將門掩上。經年發現地上有一條斷斷續續的紅印字似乎是腳鏈拖動留下的痕跡,走過去俯身伸指輕觸,粘稠濡溼,是血。
經年直起身子,搓了搓指尖,往回走到'屍五爺'身側,疑惑低語,'這血還帶著些熱度,新鮮的……她哪兒傷了?'見五爺臉一偏,嘻嘻一笑,粘血的手胡亂在自個兒衣服上抹了兩下,一把摟住他的脖頸,樂呵呵地說,'五爺……就剩咱倆兒了,經年服侍您睡覺吧?'隔了一會兒見五爺慢慢別過臉,忽覺心情大好,嘴上便宜更是佔個不停,'哎呀,才剛穿戴上又要脫了!'見五爺眼光一閃,竟自能猜出他的心思,將臉硬湊到他眼前,'嗯?經年知道,以前麼脫了外衣有內褂,但這會兒麼,裡外上下就一件,又不能委屈您和衣而眠,反正就只有經年吶,脫光光也沒什麼哩。'
'屍五爺'微垂頭,嘴角輕挑,經年看得痴迷,半跪在地,側頭枕在五爺腿上,閉眼輕嘆,'五爺,不說冷呢,您能不能抱抱經年?'感覺一隻手輕覆在她耳上,順著鬢髮滑至肩頭,微用勁攬住他的肩頭,經年半掀眼瞼,面露微笑,然而笑意,卻染不進雙眸。
濤卷龍吞(下)
天色漸黑,月升梢頭,還情送來飯菜,經年久未進食,卻也不覺得餓,草草扒了幾口,又對'屍五爺'說了不少貼心話,將多年來的心事盡數傾吐,至夜深方上榻,睡不過一個時辰,忽覺床板震顫不止,耳聞窗外轟聲大作,如狂風飈卷,經年和衣而眠,睡得驚警,一聽到動靜即刻跳下榻來,又扶'屍五爺'起身,匆匆出塔欲一探究竟,卻見還情與盧懷任二人已站在寺門外。
經年越過二人走上橋頭,朝圓潭對岸一看,只見漫天黃土飛揚,宛如暴風過境,'嗒嗒'馬蹄聲帶著空曠的迴響遠遠傳來,不多時,現一騎將策馬緩出沙塵之中,玄黑鎧甲,披氅似火,手持刃長九尺的斬馬刀,月光投在刃面上,折射出猩紅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