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孤城,血戰六天之後濟南城破。九萬國民黨官兵﹁全
殲﹂。
城破之後,解放軍士兵滿街走,二十三歲的盧雪芳小心地走在街上;聽
說,對於國軍的眷屬,共軍放行,她去跟他們要路條。
迎面走來一個國民黨的傷兵。傷兵的樣子,讓盧雪芳吃一驚:這年輕人的
右眼和鼻子,連上嘴唇,都被削掉了,一整張臉孔,只剩下一隻左眼和右下邊
的一點臉肉,中間是紅紅的、敞開的、模糊的肉。沒有人給他上藥,身上一套
骯髒破爛的軍服,肩上披著一個破口的麻布袋,走在路上,冷得直髮抖。
盧雪芳一下子眼淚湧了上來,卻聽見後面兩個八路兵說,﹁這就是當國民
黨的下場。﹂
這個年輕的女子不知哪來的青春膽子,竟然轉身就對這兩個兵大聲說: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講他?他算什麼國民黨?還不是跟你們一樣只是一個兵而
已。國民黨打敗了,你們勝了,就該趕快把這些傷兵不分彼此送去就醫才對
呀,怎麼還說這種話。對自己同胞還這樣,不是比日本人還不如嗎!﹂38
盧雪芳振振有詞說這話的時候,根本還不知道一件事:共軍攻打濟南的策
略是﹁邊打邊俘邊補﹂,就是說,一打下一個據點,在陣地上當場就清點俘
虜,把俘虜頭上國民黨的帽子摘下來,換上共軍的帽子,有時候,甚至直接把
帽徽拔下來,然後馬上把俘虜補進戰鬥序列,送到第一線回頭去打國軍。所以
共軍說,濟南六天犧牲了兩千七百人,事實上,這數字還不包括那成千上萬的俘虜,一抓過來就被推轉身去抵擋炮火的俘虜。39
如果你還願意聽,我就告訴你我的好朋友桑品載的故事。桑品載曾經是
︽中國時報︾的副刊主編,出生在浙江舟山。舟山是一長條的群島,貼著浙江
沿海。
啊,我已經先跳到臺北南端的大安區去了。那兒有條舟山路,緊貼著臺灣
大學的校園,看這裡,街道圖上寫著﹁臺灣大學路﹂,括號﹁舟山路﹂。
國軍從舟山的撤退,當然是個與時間賽跑的秘密行動。
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日午夜|Qī…shū…ωǎng|,解放軍在一千公里的長江戰線上兵分三路大
舉渡江,摧毀了國軍費盡苦心經營的防線。
四月二十三日,第三野戰軍進入南京,第二天清早,紅旗就插上了南京總
統府的大門。
五月二十七日,上海易手,舟山群島的首府定海,成為國軍的反攻跳板
了。從臺灣起飛的飛機,在定海加個油,就可以飛到華東和武漢去轟炸。
可是中共在蘇聯的協助下,很快就建立起自己的空軍和海軍,準備對舟山
群島登陸作戰。孤懸海天之外的舟山,距離臺灣太遠了,為了儲存十五萬國軍
的實力,蔣介石準備舟山的秘密大撤退。
一九五○年五月十二日開始,三十六艘運輸艦、五艘登陸艦,三天三夜的緊急行動,在海空的全程護航之下,抵達臺灣,一共撤離了十二萬五千個軍民,一百二十一輛各式戰車以及火炮等等重灌備。這麼大規模的軍事行動裡,夾著一個小小的十二
歲的漁村小孩。桑品載,還帶點奶氣,睜著圓圓的天真的眼睛,看到了超過他理解的事情。舟山碼頭上一眼望過去無邊無際全是人,一片雜沓,人潮洶湧。原來是跟著大姊姊一起上船的,卻在開航時,所有非軍人眷屬的女性都被驅趕下船,以便
部隊先行。品載站在甲板上,眼睜睜看著姊姊被迫下船。
國軍的武器、彈藥、錙重、糧食和鍋碗瓢盆,還有擁擠的、背貼著背、大汗淋漓、無法動彈計程車兵,填滿了船上的每一個縫隙。桑品載夾在混亂的甲板上,好奇地看著。甲板上,突然一陣騷動。一整群年輕人,原來全用繩索捆綁著,被迫蹲坐在地上,現在眼看船快要開了,幾個年輕人拚死一搏,奮力掙脫繩索,從群眾裡急急竄出,奔向船舷,往
海里跳。士兵急忙追捕,端起槍往海面掃射。有些逃走了,有些,被子彈擊中
了還用力往岸上游,遊不動了,就慢下來,然後漸漸沒入海里。
桑品載把一切看在眼裡:在大船真正開始離岸之前,這樣的騷動有好幾
起,從船頭、船中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