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故事。那輾轉流離的一代,自己歷盡艱辛,但總是
想方設法在動盪中找到一個給孩子避風遮雨的地方。
於是你就有像梁安妮這樣的發現。安妮是香港公關界
的﹁大姊大﹂,我問她的﹁來歷﹂;她能說的,不多,但
是,慢點,父親好像有一個日記本,我回去找找。
她找到了,手寫的,從出生到一九四九來港,是一個
完整的回顧和紀錄。安妮一夜讀完,無比地震動;父親過
世二十五年之後,她才知道父親的一生,他如何親身經歷
抗戰中的桂林大轟炸,他如何飛越喜馬拉雅山參與了中國
遠征軍的對日戰爭。
在香港,程介明這樣的孩子長大,成為有名的教育理
論專家,但是他清楚地記得﹁流離﹂的感覺。即使年紀很小,他看得出父親在為養家掙扎,他記得,父親終於找到工作,第一天工資是
七分錢。房子每搬一次,他和弟弟就要換一個學校。而房子,總是愈搬愈小,
愈住愈遠,上學的路,愈走愈長。
我和程爸爸說話,談他的一九四九。老人家講到當年的艱辛,稍稍頓了一
下,說,﹁介明這孩子很小就懂事,很體貼。﹂
小孩子懂事、體貼,其實就是苦難讓人早熟的意思吧。程爸爸語氣中充滿
心疼。
上海出生的徐立之,記得一個小閣樓,在一個狹窄的﹁士多﹂︵store︶小
店鋪上面,全家人就擠在這樣一個無法動彈的閣樓裡。後來生活實在太困難
了,母親只好帶著小妹重新回到當初離開的大陸老家,因為那裡生活開支比較
小;相依為命的一家人,活生生被現實拆散。
立之的父親,在﹁保險公司上班﹂,其實就是﹁失業﹂的意思。
﹁那,父親本來做什麼呢?﹂我問立之。
他猶疑了一下,說,﹁原來家境極好,父親的毛筆小楷在浙江杭州很有
名,所以蔣介石一九四八年修的家譜是他親手抄寫的。﹂
我飛去加州,到史丹佛大學胡佛研究院,像小學生一樣坐在一群皓首窮經的歷史學家後面,看剛剛開放的蔣介石一九四九年前後的日記。極端重視家譜
的蔣介石,在東北和徐蚌會戰最慘烈、國事蜩螗的時候,仍舊在日記中不斷追
蹤家譜修譜進度;徐立之父親的名字,真的在日記裡出現。
所以在四九年後的香港,你可能在九龍街頭遇見踽踽獨行的錢穆,你也可
能在淺水灣的海邊,碰見四歲的徐立之和爸爸在海灘上玩沙。再怎麼窮,水和
沙是上帝送的。這個﹁士多﹂小閣樓上長大的孩子,也上了錢穆創辦的新亞書
院,後來成為世界著名的分子遺傳學家,回到香港來,做了香港大學校長。
二○○九年了,上環老區還是有些小閣樓,就在狹窄的﹁士多﹂上;每次
經過,我還忍不住多看兩眼,想起錢穆在一九四九年為新亞書院所寫的校歌:
山岩巖,海深深,地博厚,天高明,
人之尊,心之靈,廣大出胸襟,悠久見生成。
??
手空空,無一物,路遙遙,無止境。
亂離中,流浪裡,餓我體膚勞我精。
艱險我奮進,睏乏我多情。
千斤擔子兩肩挑,趁青春,結隊向前行。
第 三 部
在一張地圖上,和你一起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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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臺生
我的名字裡有個﹁臺﹂字,你知道,﹁臺灣﹂的﹁臺﹂。
我們華人凡是名字帶著地名的,它像個胎記一樣烙在你身上,洩漏你的底
細。當初給你命名的父母,只是單純地想以你的名字來紀念他們落腳,一不小
心生了你的地方,但是你長大以後,人們低頭一看你的名片,就知道:你不是
本地人,因為本地人,在這裡生生世世過日子,一切理所當然、不言而喻,沒
理由在這地方特別留個記號說,﹁來此一遊﹂。紀念你的出生地,就代表它是
一件超出原來軌道、不同尋常的事情。
在我的同輩人裡,你會碰到不少女孩叫﹁麗臺﹂或﹁臺麗﹂,不少男孩叫
﹁利臺﹂或﹁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