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辦公室;這把椅子就是他辦公的地方。他抽著煙;把菸灰彈壽亭的菸缸裡。
賬房的吳先生站在壽亭桌前;這就算開會。吳先生比他倆大幾歲;有三十歲的樣子;藍布長大褂;個子也不高;頭髮漸已凋謝;看上去精明老練又老實。他躬著身;拿著賬本;要向壽亭彙報工作。
壽亭坐在太師椅上抽土煙。那把椅子是純粹的中國式樣;但他面前的辦公桌卻是西式的;還是漆得最時髦的";蠟格漆(英國產;細膩油亮)。這兩件辦公傢俱顯得十分對立;像是當下一戰中的國際形式。他這辦公桌上沒什麼文具;只有一個印臺和一個手搖電話。再就是家駒從西洋帶回的搪瓷缸子;這是他送給壽亭的禮物。
家駒的對面是一個長條連椅;客人來了就坐在上面。
吳先生端著賬本;面有困惑:";掌櫃的;咱染得不少;可賣得不多。出貨還是不快。我看咱的機器得停停了。";說完;下意識在向後挪了兩小步。
壽亭點點頭;端過西洋搪瓷缸子大口喝水;然後看著窗外;定睛不動。
家駒又拿出一支菸;多此一舉地把菸袋裝在菸嘴裡;拿著不點。他試著說:";六哥;咱做點廣告吧;我寫了個稿子;念念你聽聽?";
壽亭還是向外看;";唸吧。";他揉揉眼;並不看家駒。
家駒把煙橫擱在桌上;清清嗓子:";青島大華染廠的飛虎牌染色布;不掉色;不縮水;紅布似那關雲長;黑布似那黑張飛。。。";
壽亭抬手打斷:";停停停!關張趙雲都是些不沾邊兒的事兒。哪跟哪兒!你這是見了丈母孃叫大嫂子………根本不著調。";
家駒的才華受到否定;拿著稿子有點傻;嘴也半張著。
吳先生想樂又不敢;把頭低著;下意識地倒退一點。
壽亭猛地站起;轉到屋中空場上;抽著煙在屋裡來回走。吳先生退向一邊;讓出場地;目光跟著壽亭的無能運動路線來往。
壽亭運動了一陣;站到了家駒面前;家駒忽地站起來;身子向後一縮:";六哥。";
壽亭氣笑了;";我又不揍你; 你往後退什麼?家駒;咱現在的貨;多是讓鄉下的小布販子弄了去。這些人批次小;給的價錢還低;這不是正道;絕對不是正道。這是我在周村用的辦法;不行;得改。這是青島;有海有船;過了海就是東三省。我運去的法兒在這裡不靈………供饗灶王爺玉皇大帝不能是一個饗法兒。我七八天睡不著了;也出去轉了四五天;得想法兒。再這樣下去別說掙錢;不賠就不錯。";說完又開始轉。
家駒問:";那你打算怎麼辦;六哥?";
壽亭咳了一陣;看了一眼手裡的半截煙;扔向門後:";我琢磨了好幾天了;咱要是想幹大;就得讓商家有利可圖。一是要抓住外埠的大買家;另一個;就是要讓青島這十八家布鋪都賣咱這飛虎牌。";他又去桌上摸煙;一看扔在那裡的半截煙還在燃燒;又過去撿起來;繼續抽。吳先生看了也笑。
家駒把煙點上;看關菸嘴上的圖畫說:";談何容易。孫明祖在這裡經營多年;那些客商都是他的老主顧;怕是一下子拉不過來。";
壽亭猛然一變臉;聲音也高昂:";他孃的;洋學生那麼難對付;你都能弄回家;就勾不來一個客商?";
家駒自知剛才的話太重;忙賠著笑臉;表情也尷尬:";六哥;這不是一碼事。";
壽亭冷冷一笑:";什麼不是一碼事?男的女的都是為了錢。你要是沒錢;二太太跟你?";
吳先生一看形勢不妙;拿著賬本想撤。壽亭喊住他:";老吳;別走!";
壽亭招手讓他近前:";你等一會兒;等一會兒。我嗓門兒高;不是衝你;也不是衝東家;我是著急。咱還有事要商量。";他轉向家駒:";我說;家駒;你換個地方住吧?";
家駒拿著煙停在那兒;納悶地看著壽亭。
壽亭接著說;";二太太跟了你;本想著是享福;你呢;是想找他孃的什麼共同語言!結果;她福也沒享上;你那共同語言也沒找著。你倆是鵓鴿碰上母斑鳩;遠看模樣差不多;實際上不是一類。這樣;你換個地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