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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我們也就不必太認真了。

在我的記憶裡,我會下棋不久,父親就不是我的對手了。我一盤接一盤地贏著父親,父親氣憤地說:“你媽了羔子的!一點道理不懂!哪有連贏這麼多盤的?連贏別人兩盤,就得讓人家一盤。文化大革命把你們都教壞了!媽了羔子的,一點道理不懂!”父親這話影響到我的終生,使我做事永遠給人留面子,對壞人也不習慣趕盡殺絕。別人因此都說我仁義,大度。可近年來我卻總是因此吃虧,好幾個壞傢伙利用我的“仁義大度”騙取我的錢財,騙取我的勞動,騙取我的感情。我終於想明白了,現在是英美文化橫行的時代,我們老祖宗的仁義被他們理解成軟弱和愚笨,必須先狠狠地揍他們一頓,他們才懂得謙讓的美德。贏兩盤就讓一盤是不行的,應該贏十盤,至少贏五盤,再讓不遲。當過老八路的父親那代人,對日本人贏了兩盤,就讓了一盤,結果現在日本軍國主義不又猖狂起來了嗎?

後來我贏父親兩盤,就讓他一盤,但這種明明白白的讓,對他是侮辱,對我是虛偽,所以我很快就不再與父親對弈了,只在他輸給別人的時候,幫他支兩步妙著,報一箭之仇。我的棋,下到了外面。

十八天棋攤

只要天氣不太壞,十八天大樓的12座樓前,總有幾個棋攤子。兩個對弈者坐著小板凳或小馬紮,身旁蹲著幾個人,棋盤兩側打橫坐著幾個人,這是第一圈,一般不到10個人。往外第二圈是彎腰觀看的,人數最多,一般在10人以上。第三圈還有五六個人,只能伸著脖子歪著腦袋在人縫裡看。所以每個棋攤人氣旺時,都能吸引20人左右,“重大比賽”則可達30人。所以下棋成為十八天大樓最重要的文化生活內容,充分保證了十八天大樓一帶的社會穩定。

要適宜於20人觀看,有一個條件是棋盤和棋子必須闊大。一般都是用商店裡最大號的棋子,再自己做一副大號木頭棋盤。棋盤中間的“河”裡,寫著“楚河,漢界”,這是傳統寫法。有的寫“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有的寫“互相學習,共同提高”,有的寫“發展體育運動”,最奇怪的寫“中國共產黨萬歲”,似乎下棋是上刑場,先把要喊的口號提示在那裡了。棋盤是木箱式,合起來像一個大旅行箱。小號的棋盤或商店裡那種塑膠棋盤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誰要不知羞恥地擺出來,就會有人呵斥道:“別在這兒丟人現眼,放你褲襠裡下去吧!”我見過一副一米多長的棋盤,棋子過河以後,對弈者每走一步,都要起座探身,如果走到底線,伸直了手臂仍夠不到棋子,只好由對手或觀眾代勞。每個棋子有茶杯大的口徑,一寸多厚,拿的時候用拇指和小指捏住兩邊,中間三指蓋在上面,高高舉起,砰然砸下,一子落枰,滿盤震動。對弈者或大聲恐嚇,或冷嘲熱諷,圍觀者或高聲喝彩,或相互爭論,真是熱火朝天。那不僅僅是一種智力遊戲,而是人的整個生命力在喧囂,整個的感情世界在呼嘯。在這樣的場合下過棋,就會覺得專業比賽很可笑,兩個人彬彬有禮假斯文,一聲不出鬥心眼兒,好像憋著要贏房子贏地似的。職業化是一切藝術的最大殺手。

十八天人下棋,不是兩個人在下,而是兩夥人、兩群人、兩隊人在下。大部分觀眾都加入戰團(正符合現代體育精神:重要的是參與),有的做參謀,時而獻計獻策;有的做國師,每步棋都要垂簾聽政;有的忠心擁護一方,如同自己在下;有的兩邊使壞,惟恐天下不亂;有的趨炎附勢,哪方形勢有利支援哪方;有的俠肝義膽,專門扶弱滅強。棋界有句格言:“觀棋不語真君子。”這句話在專業場合之外,幾乎是一句廢話,從沒見哪裡真的實行過。面對美國和北約集團的強盜行徑,“觀棋不語”是君子嗎?No!高聲譴責、憤怒聲討才是君子,裝聾做啞、廁身局外則是小人。十八天人下棋,要輸的一方有時心煩意亂,埋怨對方的參謀,或是要贏的一方害怕有人看破自己的陰謀,也常常說:“誰也不許支招啊!倆人下棋,多嘴是驢!”但很快便遭到有力反駁:“見死不救王八蛋,觀棋不語是傻逼!”北京工人體育場那些可愛的球迷的強烈參與意識和語言風格,大概就是從這兒起源的。

在這種場合,要想坐上小板凳,成為對弈者,是十分不易的。你首先必須棋藝不錯,經得起大家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更重要的必須具有即時處理多種意見的分析判斷能力。誤信讒言和不納忠言,都會被取而代之。那是一個絕對民主的空間,沒有世襲,沒有禪讓,只有既打敗敵人又尊重民意的人,才會被擁上寶座。每人都有機會,惟才是舉,每人都能上能下,視為自然。十八天的棋攤,成為我學校之外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