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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開始保重身體。那天與周閱握手時,我也說了一句“保重”。但今天我想向所有60年代出生的朋友們補充一句:“要趕緊生活。”

(此文發表於《中華讀書報》1998/9/9,引起較為廣泛的反響,其中“滿街甫志高,遍地餘永澤”已成為流傳大江南北的警句,到處被轉述引用。

我看錢理群

現在就要企圖全面地臧否一下錢理群,似乎為時過早。因為他不是那種從南坡爬上山頂就從北坡坐纜車下去的人,他是上了山頂就不打算下去,要在山頂搭臺唱戲的人。儘管也不排除這種可能,即他最好的戲已經在登頂的過程中唱過了,但在山頂上將要演出的戲絕對不會令人失望,則是基本沒人懷疑的。

錢理群是一個具體的人,但又具體得很“抽象”。“錢理群”三個字對於認識他的人來說,已經成為精神內涵比較豐富的某種意象。我讀過的評論錢理群的文章如王得後、汪暉、陳思和、薛毅等人之作,普遍對那種意象有所觸及。我自己寫的關於錢理群的文章,也試圖把握那個意象,但卻總有“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感覺。看來意象是不好強行把握的,還是循規蹈矩地有啥說啥為好。

對於我們這一代成長於80年代的青年學生來說,錢理群首先是一個青年導師。陳平原老師曾戲言錢理群是“好為人師”,我覺得這不但抓住了錢理群的最大特點,而且說到了錢理群最根本的生存意義上。錢理群可以不當學者、不當教授,但絕不能不當老師。不當老師的錢理群不是錢理群。我認為毛澤東骨子裡也是“好為人師”,他也是什麼都可以不當,但一定要當老師。毛澤東說過“四個偉大”的讚頌裡他只同意“偉大的導師”一條。錢理群的關於毛澤東思想的批判研究遲遲難以展開,我覺得有一個內在原因:錢理群和毛澤東的性情是有很多相通的,他們都是啟蒙家。就對於啟蒙的熱情來講,恐怕魯迅也要遜於毛澤東。只是毛澤東的啟蒙越到後來,越藉助了思想之外的力量——進而直接將啟蒙變成了“改造”。而魯迅和錢理群這一類人,由於基本沒有思想之外的力量可以藉助,所以一方面保持了啟蒙的純潔,另一方面則使本人乃至包括啟蒙本身都付出了巨大的犧牲。不過即便如此,學生們也反對讓錢理群去當官,他們喜歡只有思想的錢理群。學生們寧可自己去當官去賺錢,也要保護錢理群這個純粹的“人師”形象。

我第一次見到錢理群,他40歲出頭,貌似一個年富力強的惡僧,風風火火地走來走去。我以為這是一位很勤勉的進修教師——若干年後,我也曾被誤認作進修教師,然而是不勤勉的。及至慕名去聽錢理群的課,發現原來就是那個惡僧,不禁心中一動。他一張口,我就被吸引住了——我欣賞的老師甚多,但能這樣吸引我,使我在課堂上基本不做其他事情的老師,僅此一位。他洶湧的激情,在擠滿了幾百人的大教室裡奔突著,迴盪著。他深刻的見解,時而引起一陣急雨般的掌聲,時而把學生牢牢釘在座位上,全場鴉雀無聲。即使在冬天,他也滿頭大汗,黑板擦就在眼前,他卻東找西抓尋不見,經常用手在黑板上亂塗著他那奔突又奔突不開,捲曲又捲曲不順的字型。聽他的課,我不坐第一排,即便坐第一排,也坐在邊上。這樣才能抵禦他思想的巨大裹脅力。保持一份自我的思索和對他的靜觀。我發現自己越是上喜歡的老師的課,越愛給老師起外號或者挑語病,大概就是出於這種潛意識。

錢理群的思想,透過北大和其他學校的課堂,輻射出去,影響了整個80年代的中國青年界。他的專著出版很晚,但他的魯迅觀,他的周作人觀,他的中國知識分子觀,他的現代文學史觀,早已成為一代學子共同的精神財富。如果將來有人以錢理群為研究課題的話,我先提醒一句,他的書是第二位的,他的課才是第一位的。“課堂”研究有朝一日應該成為我們的學術話題。無論從投入的熱情與精力,內容的精彩與飽滿,得到的反響和愉悅,錢理群的課都比他的書更重要。聽過他課的人再拿到他的書,不是有一種急於開啟的衝動,而是有一種再三推遲開啟的眷戀。中國80年代不乏比錢理群聲望更高的思想家和啟蒙者,但他們留給青年的只是一些概念和判斷,而錢理群給予青年的是一團熊熊燃燒的活的啟蒙精神。他的啟蒙不是“最高指示”,也不是大鳴大放大批判,而是用自己的生命去體會和言說他所敢於直面的世界。所以他思想的感人程度是既深且遠的。

錢理群的思想方式一是深刻的懷疑精神,這很明顯是來自魯迅。魯迅的懷疑精神被埋藏了許多年,錢理群把它從塵封中掘出,高高地揚起,為之再三詠歎。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