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我突然有不好的預感,我的心沉了下去。
周老師向我靠近了一點,俯低下身子,他問:“唯心,你願意離開學業,加入省青年隊嗎?”
他說:“你願意以此為職業,為國家爭取重要的榮譽嗎?”
我由內到外打了一個不能剋制的寒戰。
就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我聽到自己已經開口說話了。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想也沒有想一下立刻就說:“不願意!”
它的速度如此之快,它就緊緊地貼在周老師的話音後頭。它像周老師話語的回聲一樣在辦公室響徹了起來。
我被自己嚇了一大跳!
我一下子就站了起來,被自己嚇得呆住了。
(三)
被驚住的遠遠不止我一個人!
周老師過了整整半分鐘,才知道我已經對這個問題做出了回答。
他臉上的表情,就好像是三顧茅廬的劉備被諸葛亮兜頭澆了一盆涼水那樣。
看到這個表情,我心裡一陣慚愧:天哪,我都說了什麼?!我怎麼能這樣沒有起碼的禮貌?!
汪指導的臉一直漲紅到了脖子根上。作為推薦我的人,作為邀請周老師過來見我的人,他一下子就被我頂到南牆上了。
他在震驚之中,鎮定了一下自己,然後咳了一下。
他說:“心心,你還沒有聽明白周老師的意思吧?”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我愣在那裡,不知所措。
這時,周老師的臉色緩和了過來。
他笑著對汪指導說:“沒關係的。沒關係的。小孩子都是這樣,有心裡話直接就說。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反應快,能決斷,這些都是好品質。”
汪指導追問我說:“心心,你原來是不喜歡射擊的嗎?如果你並不喜歡,當初為什麼要來主動找我申請入隊?”
我說:“喜歡。”
汪指導說:“那你為什麼要放棄這麼好的機會?”
我說:“我只喜歡射擊,我不喜歡和人比賽,不喜歡讓別人失敗和難過。”
周老師這時已經完全恢復了他的泰斗風範。
他饒有興趣地問我:“去不去青年隊的,這事我們先擱在一邊,你不要緊張。我們今天就是隨意地聊聊而已。唯心,可以告訴我,你為何要來進行射擊訓練嗎?”
我說:“只是想透過射擊,體驗和了解一個人擁有的那種力量。”
“什麼樣的力量?”周老師問。
我說:“泰然自若的力量。面對一切,心無波瀾、安穩如山的力量。”
周老師上下打量著我。
他說:“是你指導這樣教你的嗎?”
我點頭。我說:“是的。”
周老師說:“他還教給你了什麼?”
我說:“指導說,一個人若是聽憑憂愁、恐懼、焦慮、悲傷、絕望,種種這類的不安定,種種的負面情緒侵擾自己,束手無策,被它們俘獲,被它們脅裹,這個人縱然能夠力拔泰山,也不能稱為有力量。若是漫漫人生,從生到死,都聽憑自己被這些控制,縱然壽比南山,也不能稱為活過了。”
我說:“指導還說:所有的這些不安定,才是我們真正要射倒的標靶。它和別人的成績,是沒有關係的。他說:我們練習射擊的目的,不是為了消滅對手,戰勝對方,而是為了發現自身的不足,突破自我的障礙。在整個過程中,種種驚喜和自由,皆應來自於內在的強大圓滿,而不是來自於別人的慘淡失敗。”
周老師聽了。他有一會兒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和藹地問:“你今年是多大來著?”
我說了歲數。
他說:“和我女兒一樣大。不過,你可比她懂事多了。”
他說:“你今天讓我吃驚不小。知道嗎?你讓我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讓我想起自己的啟蒙老師。”
他說:“你是個好孩子。你有與眾不同的地方。你指導也相當與眾不同。”
他說:“好了。唯心,你的意思我都聽明白了。”
他從桌上拿過一張便箋紙,在上面寫了幾行字。他把那張紙遞給我。他說:“這裡是我的地址和電話。你什麼時候改變注意,願意參加職業運動了,可以隨時來找我。”
我接過紙條,我說:“謝謝周老師。我一直很仰慕您的成就和胸懷。我也一直非常感謝,因為您的推薦,我們隊才有可能得到新指導的指點。”
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