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當百里懷從阿娣口中得知劍魂已經陷入沉眠,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既然這隻能與劍魂交流的蠱已經派不上用場,他們當然該將劍拿來自行研究,至於那隻毫無價值的蠱,百里懷亦想好了應如何處理它……
但百里懷最後連元夕的一根手指都沒機會碰到,因為白朔反對。
那時白朔力排眾議,態度強硬地堅持把天機劍留在元夕身上。他給出的其中一個理由是天機劍終會甦醒,誰也不能肯定是否明日就是劍魂的甦醒之日,若果真如此,比起毫無頭緒的自行摸索,自然還是讓元夕與劍魂對話來得快。
百里懷無法反駁。況且,若略過事關緊要的天機劍的事不提,說到底,要如何處置那隻蠱,完全是蠱師自家的事。
百里懷看得出白朔決意要袒護元夕。
斟酌再三,百里懷最終選擇退讓一步。
讓她保留天機劍,可以。但是絕不能再出一點亂子。
白朔贏了。
即使是沉睡的天機劍,也同樣有價值。只要劍在一日,元夕就安全一日。
可這個最好的留下骷髏蠱的理由,卻在今早被某隻蠱親手毀掉了!
白朔想起天機劍沒入江面的那一幕,眉心止不住地攏起。
盒中傳來百里懷的問話:“阿娣當時在哪裡?為何不讓她入水去尋?”
“你怎知我沒讓她去尋?”白朔神色浮起微微的煩悶,他想起阿娣入水時元夕唇邊的那抹笑。
窗旁正垂著一條柳枝,月色下細細尖尖的新葉,小巧的,薄薄的,恰似女子彎起的櫻唇。
她總是在笑,嘴角微揚,無論那笑意是否達到眼底,至少面上總要維持著與人為善的假象。
但假象畢竟是假象。
——我寧可把天機劍丟水裡,也不會將蜀山至寶交給你們這些魔道。
說這話時她整個人都是冷的,眼梢唇角,每一根髮絲都泛出寒意。
白朔捏著傳音盒,臉色發冷,眼神卻有些怔仲。
“——白朔!”
蠱師猛地醒過來,定定神,“什麼?”
那邊頓了一下,然後響起百里懷彷彿帶著幾分無奈的聲音:“你方才想什麼?叫了你好幾聲。”
蠱師難得地梗了一下,方道:“與你無關。——這次的事我有責任,要什麼樣的蠱,你開口罷。”
“……好大方啊。”百里懷輕輕一嘆,“用一柄失了劍魂的天機劍換白大蠱師一個人情,你說我是賺了還是虧了呢?”
當然是虧了,因為劍魂根本未曾沉睡。
白朔不言語,須臾,那邊傳來百里懷輕輕的話語:“白朔,在問你拿蠱之前,容我先問一句:你待將那隻蠱如何?”
他明明是出言相問,卻又不待對方回答便徑直接下去道:“論起來,既然你願意一肩擔下她犯下的錯,我自然也再無什麼立場可質疑她,便是你要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那亦是你自己樂意。但是,白朔……”
低低的,那清雅如蘭的男子緩緩道出一句話。
“你當真不覺得,你對她太放縱了麼?”
字字在靜夜中清晰。
白朔的眸中捲起動盪的風。
太放縱了麼?
彷彿有什麼突然裂了一道縫,於是紛繁記憶怒潮一般湧出來。那人的身段,那人的眉眼,那人唇邊的笑……
她喚他“公子”,她亦喚他“白朔”。
她使他欣悅陶然,她亦使他怒不可遏。
臨潮城的那一日,白朔永遠記得自己在屋外聽到那場對話時心中翻湧的冷火。
昏暗的白晝,陰雲低垂寒風呼嘯,而屋內熱氣騰騰。那個人用輕鬆隨意的語調,說著她對名為元璧的男子的傾慕……
怒不可遏。
下咒。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扼殺她的希冀。
從未深想過那日自己的舉動。
蠱師對蠱的絕對控制。就是這樣。
但世間總有脫離人控制的事。
那日之後,元夕依舊按著自己的作息,朝看浮雲暮觀夕照,彷彿白朔對她做的事對她半分影響亦無。
而蠱師卻待在自己的院落中,平靜得異常。那些日子,所有出入蠱師院落的下僕都格外小心謹慎。
即使滿腔怒火,即使當時他恨不得掐死那隻腦袋不清楚的蠱,即使後來她居然敢一次都不來找他,即使她不停闖禍累他東奔西走為她收拾殘局……白朔也從未想過要放棄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