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怕張之洞一聊開閒天,滔滔不絕,無法打斷,因而連飯都顧不得吃,要搶在前面跟他談正事,“蘄州有件奇案,說起來令人難信。”
聽說是奇案,張之洞大感興趣,“怎麼奇法?”他就在飯桌邊坐了下來。
“這件奇案,還得密陳。”
“喔!”張之洞的笑容收斂了。
“到我書房裡談去。”
移座書房,重設杯盤。張之洞銜杯靜聽善聯說完,看著于蔭霖,要聽他的意見。
“京裡謠言很多,令人不忍卒聽。此事無論為真為假,總是國家的不幸,處置不善,足以動搖國本。”于蔭霖說,“如今最難的,是無法判斷真假。”
張之洞深深點頭,“君父有難,難為臣子。”他說,“稽諸往史,尚無先例,我倒不知道怎麼處置了!”
于蔭霖與善聯都覺得詫異。明明真假無法判斷,而張之洞竟一口認定了楊國麟就是當今皇帝!不知他何所據而云然?“大帥,”于蔭霖忍不住開口,“如今第一急要之事是辨真假。”
“當然,當然!不過,我想不出來誰能分辨?我從光緒十年出京到廣東以後,沒有進過京,面過聖。事隔一十五年,龍顏已變,咫尺茫然。”張之洞問:“你呢?”
“我是光緒二十年召見過。可是,殿庭深遠,天顏模糊。而況,一直跪在那裡不敢瞻視。只隱隱約約覺得御容清瘦而已。”
“對了!湖北大小官員,恐怕找不出一個能確辨御容的人。除了軍機,以及南書房,上書房,內務府等等內廷行走人員以外,京中大僚,說不出皇上面貌的人也很多。是故,欲辨真假而後作處置,恐怕要誤事。”
“然則,應該如何處置,請大帥明示。”于蔭霖說,“黃州府、蘄州知州,如今都在逆旅待命,焦灼之至。”
“我知道。”張之洞指新端上來的一盤醉蟹說,“來,不壞。”
他一面說,一面抓起一隻醉蟹,一掰兩半,放入口中大嚼,黃白蟹膏,沾得花白鬍子上淋淋漓漓,狼藉不堪。等聽差絞上熱手巾來,他已經用手背抹過嘴了。
“武昌出魚,論到蟹,不能不推江南獨步。不過,我還是喜歡武昌。”
于蔭霖與善聯,都不明白他何以有此一段了不相干的閒話,不過自我解嘲之意卻是很明顯的。甲午戰起,朝命派兩江總督劉坤一領兵防守山海關,由張之洞移鎮長江下游。不久,劉坤一回任,張之洞仍歸本任。兩江膏腴,淺嘗而止。中懷或不免怏怏,說“還是喜歡武昌”,未見得言出於衷。
張之洞的功名心熱,在這一段閒話,又得一證明。于蔭霖心想,對於眼前這件案子,總督想法可能與旁人不同。在旁人是認為一樁棘手之事,唯求免禍,而在他,可能看成是個機會,運用入妙,可以造成他舉足輕重的關鍵地位,由此入閣拜相,晚年還有一步大運。
于蔭霖的猜度雖不中亦不遠。張之洞確是認此為一個機會,無論真假,楊國麟皆為可居的奇貨。不過,眼前還談不到作任何明確的處置,唯有靜以觀變,才是可進可退的上策。
想停當了,便即說道:“這是件怪事!見怪不怪,其怪自敗。至於到頭來是何結果,誰也不敢斷言。為今之計,第一,決不可張揚,搞出許多謠言,徒滋紛擾;第二,是真是假,不必在他本人身上去追究,要到京裡去求證。如果貴上好好在京,那時再嚴刑究辦,也還不遲。”
“是!”于蔭霖問道:“那些人請大帥先作發落。蘄州知州已有表示,擔不起這個重擔。強人所難,出了事很難彌縫。”
“這好辦。”張之洞說:“交武昌府首縣秘密看管。”
一件疑難奇案,暫時有了結果。凌兆熊接到指示,趕回蘄州,將楊國麟、梁殿臣主僕七人,是由水路解到武昌,泊舟江邊,自己先上岸去拜訪首縣。
一府數縣,知縣與知府同城,稱為“附郭”,亦就是“首縣”,儼然為一府諸縣中的首腦,首縣而在省城,更等於全省州縣的首腦,上司太多,個個都要應付,是極難當的一個缺分。因此,官場中有幾句歌謠:“前生不善,今生知縣;前生作惡,知縣附郭;惡貫滿盈,附郭省城。”但是,會作官的,又巴不得當首縣,因為大展長才,廣結善緣,仕途上路路皆通,自然容易得意。同時,上官選派附郭省城,或者衝要之途,經常為達官車馬所經的首縣,亦必挑那手腕靈活、脾氣圓融的人去當,否則就會在無形中得罪人,遷怒到一省的長官,決不是一件可視作等閒之事。
武昌府的首縣是江夏縣,縣官叫陳夔麟,是陳夔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