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不作聲。好半天才說:“你回去告訴崇侍郎,我料理料理就到天津來。只要可以為國家免禍,一己榮辱,非所敢計。現在只有我跟他是局中人,禍福相共,我一定替他分謗,請他立定宗旨,沉著應付。”
周家勳明白,言外之意,還是要委曲求全,不過曾國藩願意分謗,崇厚是不是願意受謗,卻成疑問。當然,這只是他心裡的想法,不便說也不必說,只把曾國藩的話,轉達到就是了。
等周家勳辭出督署,直隸按察使錢鼎銘已經得信趕到。此人籍隸江蘇太倉,是個舉人,咸豐年間辦團練有名,李鴻章“用滬多吳”,就出於他的創議和奔走,處事幹練明快,極得曾國藩的信任。這時,就不為他掌理刑名的職司,以私人的情分,也該為曾國藩分憂分勞、所以等不到第二天一早,就先要來報到,一則示關切,二則備顧問。
曾國藩幕府中,也有洋務長才,一個是黎庶昌,字蓴齋,貴州遵義人,再一個就是薜福成。當錢鼎銘來謁見曾國藩時,他們正在各陳所見,未有結論,等錢鼎銘一到,便得從頭談起。
看完廷寄,錢鼎銘指著崇厚的折,憤憤說道:“崇地山一味媚洋,激出民變,明明是中外交涉事件,他請旨由直督查辦,說是‘以靖地方’,輕描淡寫地把責任往地方上一推,不太豈有此理嗎?”
“調甫!”曾國藩反倒勸他,“現在不是論追責任的時候,更不是生氣的時候。剛才我跟蓴齋和叔耘在談,緝兇賠銀,自然是免不了的,我跟崇地山要捱罵,也是免不了的。只是禍雖闖得這麼大,恐怕民憤依然未平,要應付內外兩方面,事情著實棘手,你看該怎麼辦?”
“這件案子,是通商二十年來所未有。能夠做到緝兇賠銀,便算了結,已是上上大吉。至於內外之間,如何能夠面面都有交代,要看案情而定,如果其曲在我,則辦得嚴些,百姓亦無話說。倘或錯在洋人,那個交涉自然就好辦了。”
“然則曲直是非,如何區別?”
“在武蘭珍口供的虛實。”錢鼎銘答道:“武蘭珍究竟是否王三所指使,王三是否教堂所僱用,挖眼剖心之說,是謠傳還是確有其事?照此層層嚴訊,悉心推求,則真相大白,曲直自明。”
“一語破的!”曾國藩不斷頷首,“我到天津查辦,就從這個關鍵上著手。”
“中堂,”黎庶昌比較瞭解洋人辦事的規則,“這一案交涉的重心,還是在京裡,象這樣的大案,朝廷原該指示宗旨,是委曲求全,還是據理力爭?這在查辦的時候,出入關係甚大,廷寄只說‘體察情形,持平辦理’,又要‘順輿情’,又要‘維大局’,都是些活絡門閂的話。且不說將來責任都落在中堂雙肩,眼前沒有一個定見,案子即無歸趨。”
“我亦有這樣的看法。”薛福成介面也說,“設或中堂在天津持平辦理,而總署對法使羅叔亞一味遷就,彼此分歧,這個交涉一定辦不好。如今恭王在假,文尚書丁憂回旗穿孝,百日明滿,又請病假兩個月,人在奉天。總署中,聽說是”董太師“一把抓,而軍機變成寶中堂為首,所以才有這樣不負責任的上諭。中堂頂石臼做戲,吃力不討好,固無論矣,不過這出戏總要做得下來才好!”
於是黎庶昌和錢鼎銘也勸曾國藩,說他病體未痊,尚在假中,廷寄中也有“精神如可支援”的話,可見並不勉強,既然如此,大可撒手不管。即使要管,只管地方,不管對外交涉。錢鼎銘自告奮勇,願意到天津去揭開“迷拐幼孩”的底蘊。至於這一案涉外的教案,或者奏請另簡大員辦理,或者請旨責成崇厚,自己設法了結。這才是於公於私,兩有裨益的事。
曾國藩與僚友談文論事,總是要讓人儘量發揮意見,到了言無不盡之後,他才肯說話,所以那三人在苦口婆心勸他明哲保身時,他只是手捋花白鬍須,閉目靜聽,到聲音靜了下來,他才張目開口。
“諸公愛我太切,未免言不由衷。如果我能撒手不管,於私,自有裨益,於公,則未必盡然。要教崇地山自己去了結此事,更是緣木求魚,他如能善了,也就不致於激出這一場變故來了。”
三個人聽他這一說,雖感失望,並不覺得意外,如果他能袖手,也就不成其為曾國藩了!因而面面相覷,不知還能有什麼話說?
於是,侍立在曾國藩身邊的老二紀鴻說話了:“三位老世叔,剖析利害得失,已經十分明白,如果總署的意見跟爹相左,則治絲愈棼,倒不如不管的好!”
“我已經答應周家勳,不日到津,何能不管?”曾國藩答道,“至於總署的意見,可以想象得之,無非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