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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部分

進逼,到處流竄的是捻軍。他不善於下“殺棋”,從僧王殉難以後,他更體悟出知拙善守,穩定待時的道理,然而旁觀者都不以為然,包括他一手提攜,認為可付以衣缽、畀以重任的李鴻章在內。

現在要讓李鴻章來下這局棋了!他分辨不出自己的感覺,是憂是憤,是委屈還是寒心?自己也覺得三十多年持志養氣,不該有這樣的不平之情,然而他用盡剋制的功夫,只能拿一個“挺”字訣來應付,卻無論如何也不能釋然於懷。

“子密!”他下完了棋,問他的幕友錢應溥,“你記不記得,去年我從江寧動身跟李少荃說的話?”

錢應溥自然記得,上年五月把兩江總督的關防交給署理江督的李鴻章,登舟北上時,他曾說過,“決不回任!”為了表示決心,這年四月請彭玉麟派了船,把歐陽夫人送回湖南,而李鴻章也當仁不讓,一心就等待真除。現在看樣子有了變化,錢應溥不知如何回答?只含含糊糊地點一點頭。

“少荃來接我的欽差,我依然一本初衷。”曾國藩揸開五指當作一把梳子樣,理著他的花白鬍須,“欽差大臣的關防,明天就派人送到徐州交少荃收領,我呢,請你仍照原意,替我擬個折稿。”說著他把上諭遞了過去。

錢應溥不想他真的如此固執!以他的身體,實在應該回江寧,好好休養,但是拿這些話來勸是無用的,且先依他,回頭大家商議了再說。

“就這樣措詞,”曾國藩慢慢念道:“自度病體,不能勝兩江總督之任,如果離營回署,又恐不免畏難取巧之譏。所以仍在軍營照料一切,維繫湘淮諸軍軍心,庶不乖古人鞠躬盡瘁之義。”

“大帥!”錢應溥覺得有個說法,或者可以使他重作考慮,“欽差大臣的關防是交出去了,又不回任接督署的關防,以何作為號令?”

“這話有理!”曾國藩想了想說:“有個權宜之計,先刻一顆木質關防,文曰:”協辦大學士兩江總督一等侯行營關防‘,等奉旨開了缺再截角繳銷。“

手中不能無印,事實上也只好如此。錢應溥拿著上諭悄悄去找曾紀鴻——曾國藩的第二個兒子,剛到營中來省親,曾國藩原來打算第二年正月進京陛見,帶著曾紀鴻一起北上。現在有了這道上諭,指明毋庸陛見,曾紀鴻因為免了老父一番長途跋涉,自然覺得欣慰。

“二世兄,你慢高興!老人家不肯回任,李少荃就來不了,事情會成僵局,麻煩大得很呢!”

二十一歲的曾紀鴻楞住了,好半晌才說:“錢大哥,你知道的,老人家不准我們跟他談公事。”

“這不是公事!朝廷體恤大臣,處以善地,老人家是公忠體國,做後輩的應該有做後輩的想法。”

曾紀鴻何嘗不希望父親回任?全家都是這樣希望,他母親甚至在籌劃搬出督署以前,表示寧可住周家口,不必回湖南,用意就在一有回任的訊息,便可半途折回。如今訊息來了,豈可不苦勸一勸?

於是兩人商量著約齊了幕友,一起去見曾國藩。他人雖方正,卻最喜談天說笑話,所以飯後在他臥室或書房聚談是常有的事。談來談去談入正題,你一句他一句都是勸他打消原意的話,曾國藩方始明白,大家是有所為而來的,便靜靜地只是聽著。

反覆譬解的道理都說完了,他才開口:“你們的話都有理,無奈不知我的苦心。決不回任的宗旨,是我深思熟慮所定下來的,今天我的心境如何且不說,執持原意,決不是負氣。子密,我剛剛自己擬了一段話,你可以把它編排在奏稿裡頭。”

說著,他從抽屜中取出一頁紙來,交給錢應溥,大家圍在一起看,只見他寫的是:

“若為將帥則辭之,若為封疆則就之,則是去危而就安,避難而就易。臣平日教訓部曲,每以堅忍盡忠為法,以畏難取巧為戒;今因病離營,安居金陵衙署,涉跡取巧,與平日教人之言,自相矛盾,不特清議之交譏,亦恐為部曲所竊笑!臣內度病體,外度大義,輕減事權則可,竟回本任則不可。”

部曲是不會竊笑的,不論湘軍還是淮軍,誰不知道“大帥”的為人?至於清議交議,或恐不免,然則為來為去為的是他真道學的名聲。曾紀鴻心想,義正辭嚴的話,正面來辯,徒勞無功,得要走一走偏鋒。

“爸爸!”他說:“兒子覺得‘每以堅忍盡忠為法’這句話,似乎還有斟酌的餘地。”

曾國藩最喜歡兒子跟他談論文字學問,雖有辯駁,不以為忤。他的教子,亦是因人而施,老二紀鴻的格局不如老大紀澤寬宏,所以每每教他,作文“總須將氣勢展得開,筆仗使得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