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著,一面便向外走,聽差見了,高唱一聲:“送客!”於是中門大開。照門生拜老師的規矩,朱學勤由邊門進來,大門出去,叫做“軟進硬出”。
兩人走著又談,許彭壽忽然問道:“修伯,聽說翁叔平跟你換了帖?”
“是的。”
“你這位把兄弟,孝悌忠信四字俱全,人也還風雅。”
朱學勤點點頭,覺得他的話中肯而中聽。
第二部分慈禧全傳(二)(2 )
“不過也是個會做官的,如果你不是赫赫的‘紅章京’,他這個狀元未見得看得起你這個進士。”說罷,哈哈大笑。
朱學勤卻有啼笑皆非之感,但此時無可分辯,一揖登車,恰是要到南橫街去看翁叔平——翁同龢。
翁同龢正在書房裡寫“應酬字”。朱學勤不願分他的心,搖搖手示意聽差不必出聲,叫自己的跟班取來衣包,在翁家小客廳裡換了便服,悄悄站在翁同龢身後看他揮筆。
翁同龢直待寫完一張條幅,才發覺身後有人,叫了聲“大哥”,趕緊放下筆,取了長袍來穿上,一面又問:“從那兒來?”
“你先別問。我給你看樣東西。”說著,他把許彭壽送他的字,在書桌上攤了開來。
翰林的字都寫得好,講究黑大光圓,富麗堂皇,稱為“館閣體”,許乃普就是寫“館閣體”有名的。時下是翁狀元的顏字,當行出色,他收藏的碑帖不少,眼界甚寬,對於此道比朱學勤又內行得多,所以一看就能指出,是摹寫的文徵明的草書。
“那麼,”朱學勤問道:“叔平,你看是誰的臨本?”
“貌合,神亦不離。出自絕頂聰明人的手筆。”
“一點不錯!許仁山可以說是絕頂聰明。”
“喔,是仁山!”翁同龢問:“可是從他那裡來?”
“正是。”
“見著許老師了?精神如何?”
“許老師倒還矍鑠,仁山卻是越來越枯瘠了!而且頗有牢騷,憂怒傷肝,大非養身之道。”
“他有什麼牢騷好發?”翁同龢雖是許乃普的門生,但與許彭壽不甚對勁,所以是這樣不以為然的語氣。
“那也無非有感於李蘭蓀的際遇之故。”
“狀元才放的詹事,傳臚早當上了少詹,四品京堂,難道還算委屈?”這是指張之萬和許彭壽,他們是道光二十七年會試的同年,許彭壽是會元,殿試中了二甲一名傳臚,一甲一名狀元就是張之萬。
朱學勤聽了他的話,不免也想到許彭壽批評他的話,頗有感於“文人相輕,自古已然,於今為烈”這些個話。翁家也是吃了肅順的虧的,彼此利害相共,正該和衷協力,所以思量著要如何想個辦法,化除他們的隔閡,只是眼前無此工夫,只好留到以後再說了。
“大哥!”翁同龢見他默然,便換了別的話來說:“此行有多少時候耽擱?”
“總得個把月。”
“噢!”翁同龢很注意地望著他,彷彿在問:何以須有這麼多日子的逗留?
朱學勤心想,這位拜把子的老弟,素來謹小慎微,可共機密,不妨略略透露一點風聲給他:“我受命去觀望風色,而且要做一番疏導的工夫。行在有個謠言,已上達天聽,說這個人要反!”說著,翹起拇指和小指,做了個“六”字的手勢。
要造反?翁同龢大吃一驚,不敢再往下打聽了。
他既不問,朱學勤自然也不會再說。談了些別的,又到上房去見了翁同龢的父親,為戶部官票所兌換寶鈔舞弊一案,被肅順整得“革職留任”的體仁閣大學士翁心存,方始告辭。
當日出德勝門,暫住一家字號叫“即升”的旅店。第二天一早,行李先發,朱學勤與送行的至好略作周旋,過了時辰,方始揖別登車。
由京城到熱河承德,通常是四天的路程。朱學勤按站歇宿,出了古北口,第三天下午到達灤平縣,滿洲地名稱為“喀拉河屯”,也有行宮在此,離避暑山莊只有一站的途程,如果要趕一趕路,當天也到得了承德。但為了要示人以從容,他還是在灤平住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上車,午初時分到了承德,行李下了客店,人卻不能休息,一身行裝,先到宮門請安,然後轉往麗正門內的軍機直廬。
朱學勤是恭親王留京辦理“撫局”,奏準隨同辦事的人員,但依舊兼顧著軍機章京領班的原差使,所以一到先按司員見“堂官”的規矩,謁見軍機大臣,呈上了文祥的親筆信,面稟了在京的“班務”,自然也還談了京裡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