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將到,地中陽升,則溢血。細診聖脈,左右皆大,金匱雲:”男子脈大為勞‘,煩勞傷氣,皆因皇上朝乾夕惕,煩劇過甚之故。“
“那麼,該怎麼治呢?”
“自然是靜養為先……。”
“靜養,靜養!”皇帝忽然發怒,“我看你就會說這兩個字!”
欒太不知說錯了什麼,嚇得不敢開口,唯有伏身在地,不斷碰頭。
天威不測,皇帝常發毫無來由的脾氣,臣子也常受莫名其妙的申斥,在這時就必須有人來說句話,才不致造成僵局,所以肅順喝道:“退下去吧!趕快擬方進呈。”
有了這句話,欒太才有個下場,跪安退出,已是汗溼重衣。還得匆匆趕到內務府,略定一定神,提筆寫了脈案,擬了藥方,另有官員恭楷謄正,裝入黃匣,隨即送交內奏事處,徑呈御前。
就這時,軍機處派人來請欒太,說有話要問。到了宮門口軍機直廬,只見他屬下的太醫楊春和李德立,已先在等候。這兩個人也是深知皇帝病情的,同時奉召,就可知道軍機大臣要問些什麼了!
於是欒太領頭,上階入廳,只見怡親王載垣和鄭親王端華,坐在正中炕床上,其他四位軍機大臣散坐兩旁,依照他們的爵位官階高下,欒太帶著他的屬下,一一叩頭請了安,然後在下方垂手肅立,目注領班軍機大臣怡親王載垣,靜候問話。
載垣慢條斯理地從荷包裡取出一個翡翠的鼻菸壺,用小象牙匙舀了兩匙放在手背上,然後用手指沾著送到鼻孔上,使勁地吸了兩吸,才看著他身旁的杜翰說道:“繼園,你問他吧!”
杜翰點點頭,轉臉對欒太用京官以上呼下的通稱說:“欒老爺!王爺有句話要問你,你要老實說,不必忌諱!”
“是!”欒太口裡答應著,心裡在嘀咕,只怕今天要出紕漏!
要問的話,只有一句:“皇帝的病,到底能好不能好?倘不能好,則在世的日子還有幾何?”然而就是民間小戶的當家人得了重病,也不能如此率直髮問,何況是萬乘天子?只是措詞過於隱晦含蓄,又怕搔不到癢處,問不出究竟。因此,這位翊戴輔佐有功,被諡為“文正”的杜受田的令子杜翰,此刻頗費沉吟。
考慮再三,實在也想不出什麼婉轉堂皇,不致以辭害義的好說法,只得一面想,一面緩緩地說:“聖躬違和已久,醫藥調養,都是你一手主持料理。入春以來,京城裡謠諑紛傳,私底下在揣測皇上的病勢如何如何!那麼……照你看,到底如何了呢?”
第一部分慈禧全傳(一)(8 )
欒太原已料到有此一問,但沒有想到有“醫藥調養,都是你一手主持料理”這句話!聽口氣“大事”未出,責任已定,不免反感。心裡在想,太醫本來最難做,禍福全靠運氣,皇帝偏偏生的是纏綿難治的癆病,叫自己遇上了,就是運氣太壞,再加上怡親王和鄭親王專門逢迎皇上,娛情聲色,自己的運氣更是壞上加壞。這都還罷了,但皇上不聽醫諫,縱慾自戕,怡、鄭兩王不反躬自省,倒要把調養失宜的責任,轉嫁到別人頭上,實在於心不甘。
欒太自己忖量了一下,反正將來“摘頂戴”是無論如何逃不掉的,萬一還要往深裡追究責任,須先站穩腳步,方可保住腦袋!這樣想著,不自覺地把腰挺起來了。
“回杜大人的話,皇上的病,由來已非一日,本源已虧,全靠珍攝。今兒個請脈,真陰枯槁,陽氣獨升,大是險象……。”
“慢著!”一聲洪亮的天津口音,喝住了他,是被人揹後稱作“焦大麻子”的焦祐瀛——勇於任事的軍機新進,他自覺抓住了欒太的把柄,“既如此,你今兒請脈,何以面奏:‘皇上萬安’?”
欒太看他那劍拔弩張的神氣,不免好笑,從容答道:“為寬聖慮,自然要這樣子說。從古以來,為醫者都是如此!”
焦祐瀛碰了個軟釘子,有些下不得臺,麵皮紫脹,大麻子粒粒發光,氣鼓鼓地又說:“欒老爺,你可不要人前一套話,人背後又是一套話!”
“請焦大人明示,欒太在人背後說了些什麼話?”
眼看要起衝突,無論誰是誰非,一個四品官兒頂撞軍機大臣,傳出去都是失體統的笑話,因此,杜翰搶著在前面:“這些閒白,不必去說。欒老爺,你看皇上的病,該如何調理?”
“養正則邪自除。屏絕憂煩,補陰和陽,百日以後,可以大見其功。”
欒太的話,已有保留,但“養正則邪自除”這句話太刺耳,兩位王爺的臉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這時焦祐瀛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