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不住孩子,受了教唆的孩子們,口袋裡裝了泥土石子,從夾道圍觀的人叢中鑽了出來,發一聲喊,投石擲十,雨點般落向肅順身上。此起彼落,不多一刻的工夫,肅順便已面目模糊,形如鬼魅了。
就這樣,越到菜市口,人越擁擠,直到步軍統領右翼總兵派出新編的火槍營士兵來,才能把秩序維持住。
其時菜市口的攤販,早已被攆走了,十字路口清出不大的一片刑場,四周人山人海,擠得大呼小叫,加上衙役們的叱斥聲、皮鞭聲,這一片喧譁嘈雜,幾乎內城都被震動了。
向來菜市口看殺人,只有市井小民才感興趣,但這天所殺的人,身分不同,名氣太大,冤家甚多,所以頗有大買賣的掌櫃,甚至縉紳先生,也來趕這場熱鬧。他們不肯也無法到人群裡去擠,受那份前胸貼後背,連氣都喘不過來的活罪,這樣,就只好在菜市口四面,熟識的商鋪裡去打主意了。其中有家藥鋪,叫做“西鶴年堂”,據說那塊招牌還是嚴嵩寫的,這話的真假,自然無法查考,但西鶴年堂縱非明朝傳到現在,“百年老店”的稱呼是當得起的,所以老主顧極多,這時都紛紛登門歇腳。西鶴年堂的掌櫃,自然竭誠招待,敬茶奉煙,忙個不了。
客人們雖然大都索昧平生,但專程來看肅順明正典刑而後快,憑這一點上的臭味相投,就很容易談得投機了。一個個不是大發受肅順所害的怨言,便是痛罵他跋扈霸道,罪有應得。
憤恨一洩,繼以感慨,有個人喟然長嘆:“三年前肅順硬生生送了柏中堂一條老命,那時何曾想到,三年後他也有今日的下場?”
“這就是報應!”另一個人介面說道:“殺柏中堂那天,我也來看了。柏中堂坐了藍呢後檔車,戴著大帽子,紅頂子自然摘下來了,先到北半截衚衕,官廳下車,好些個尚書、侍郎陪著聊閒天。”
“這就不對了!”有人打斷他的問道:“命在頃刻,那還會有這分雅興聊閒天兒。”“這有個緣故。大家都以為柏中堂職位大了,官聲也不錯,科場弊案也不過是受了連累,皇上一定會有恩典,刀下留人,饒他一條活命。就是柏中堂自己也這樣想,所以到了北半截衚衕,還叫他大少爺趕快回府裡去收拾行李,柏中堂自己估量著是個充軍的罪名,一等硃筆批下來,馬上就要起解。打算得倒是滿好,誰知道事兒壞了!”
第九部分慈禧全傳(九)(20)
“怎麼呢?壞在誰手裡?”
“自然是肅順。”那人又說,“當時只見來了兩掛挺漂亮的車子,前面一輛下來的是刑部尚書趙大人,一進官廳,就號啕大哭。柏中堂一看,臉色就變了,跳著腳說:”壞了,壞了,一定是肅六饒不過我。只怕他也總有一天跟我一樣。‘這話果然說中了。“
“肅順呢?不是說肅順監斬嗎?他見了柏中堂怎麼樣?”
“是啊!後面那輛車子,就是肅順,揚著個大白臉,簡直就是個曹操。這小子,真虧他,進了官廳,居然還跟柏中堂寒暄了一陣子。你們各位說,這個人的奸,到了什麼地步了?”
“這個人可厲害了。說實在的,也真是個人才!”
此時此地,有人說這句話,便是冒天下的大不韙了。於是立刻有人怒目相向。
此人姓方,是個內閣中書,這時雖是穿著便衣,但西鶴年堂的主人,是認識他的,眼見客人與客人之間,要起衝突,做主人的不便袖手不管,所以急忙上來打岔。
“方老爺!”他顧而言他地說,“你請進來,我在琉璃廠,買了一張沒有款的畫,說是‘揚州八怪’當中,不知那個畫的,請你法眼來看一看。”
“好,稍等一等。”那方老爺對怒目相向的人,毫不退讓,朗聲吟道:“‘國人皆曰殺,我意獨憐才’,知人論世,總不可以成敗論英雄。”
“倒要請教!”有人臉紅脖子粗地,跟他抬槓了,“肅順身敗名裂,難道不是咎由自取?”
“不錯,肅順身敗名裂,正是咎由自取,然而亦不能因為他身敗名裂,就以為他一無可取。”
“啊!此人可取?可取在那裡?”
“難道他的魄力不可取?事事為大局著想不可取?”
“何以見得?”
“自然有根有據!喔,對不起,我先得問一聲,這裡有旗下的朋友沒有?”
做主人的四周看了一下,奇怪地答道:“沒有啊!”
“沒有我可要說實話了!”方老爺顯得有些激動了,“肅順總說旗人糊塗不通,只會要錢。他們自己人不護自己人的短,這不是大公無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