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老夫冒昧。”本多正信此時才真正洞察了家康的內心。家康強忍怒火,當著眾人的面自責,完全是因為看透了在座眾人。“正信以為,應從鎮壓狂妄的洋教徒入手。最好從三地開始:其一為奧羽之地,完全交給伊達陸奧守即可。聽說陸奧守自己都要改宗了,從城內到正門前處處都豎起牌子鼓勵洋教。這當然是別有用意的一招反棋。”
“反棋?”家康閉著眼睛問道。
“是。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的不利,想以此來向將軍表明忠心,也就是說,他是在暗示信徒們,若意圖不軌,大可放心投入到他懷中去,他會為他們撐腰。他把一切都攬下來之後,事情自然就平息了,必是如此。”
聽到正信這番意外的發言,滿座譁然。無論是酒井忠世,還是水野忠元、青山忠俊,對伊達都無這般樂觀。不止如此,他們甚至還懷有疑念:煽動大久保長安,慫恿忠輝的,不正是伊達政宗嗎?但由於家康正眯著眼睛聽得入神,誰也不敢插嘴。
“奧羽之地完全交給陸奧守之後,從關東到信越、東海,江戶就足以控制了,亂無由起。最重要的是上方。鎮撫上方的騷亂,尋常人不能勝任,因為秀賴那邊有相當多的信徒在幫著出謀劃策。因此,能夠一舉鎮壓騷亂的人,若少了足夠的分量和實力,自是萬萬不可。如此看來,平亂之人非大久保相模守莫屬!”
一席話,令在座之人驚愕得喘不過氣。
大久保長安事件背後,大久保忠鄰與本多正信父子的爭鬥已然糾纏不清,正信口中卻忽然蹦出忠鄰的名字,眾人豈能不驚?可是,此時家康竟也沉默了。這樣一來,無人敢插言。
“老夫居然推舉大久保相模守,或許有很多人感到不解。事實上,正信對相模守近來所為也頗有微詞,但私情和公事絕不能混為一談。趕赴上方詰責那些意圖鬧事的信徒和大名,並且,讓右大臣秀賴把他庇護下的神父和傳教士,以及企圖趁機作亂的浪人都悉數交出,斬斷禍根。能夠擔此重任者,非相模守莫屬!”
說到這裡,本多正信飛快掃了一眼秀忠。但見秀忠像陶人一樣凝然靜坐。
“或許,世間會有一些自以為是的讀書人造謠說,本多正信再次把對手趕到了陷阱裡,但這樣的惡言不足為懼。相模守和伊達陸奧守一樣,都被世人當作洋教信徒,正因如此,他們親自出面,才會更具說服力。而且,為了消除此前世人對他懷有的疑惑,相模守定全力以赴。故,無論於公子私,這都是好事一樁。這樣,先控制住火勢,再慢慢商議善後之策,諸位以為如何?”
但家康仍閉眼沉思,片刻後方道:“佐渡守大人的意思已經明瞭,酒井忠世有何看法?”
“在下恐難以認同。”家康忽然這麼一問,忠世倒是明確地表明瞭態度,“照伊達的性子……先不說這些,對於把大久保相模守派往上方一事,在下無法同意。”
“哦?”
“即使不這樣安排,相模守都曾憤憤說過,他完全是擺設。讓這樣一個自暴自棄之人去安撫上方信徒,正如佐渡大人所言,這恐被解為帶有嘲諷之意的命令。如此一來,相模守的懷疑會愈發加深。把一個自己都不信任的人派去,無異於火上澆油。故在下以為,反倒是派伊達陸奧守去較好。”
“正純你說呢?”這時,家康才睜開眼睛,用刀子般的目光盯著正信的兒子。
“恕在下直言,在下會折中處理。”
“折中?你休要拘束,只管明說。”
“誤導大久保相模守的人,不用說,罪魁禍首還是大久保長安。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人與之有牽連。由於長安已去,故應在嚴厲處置餘黨之後,再把相模守派到上方去,在下認為方是上策。”
“還有一些人與大久保長安有牽連?你指的是誰?”家康似有些納悶,不解地問道。
“信濃松本城主石川康長、築摩藩主石川康勝。”說著,正純從懷中掏出從前那張聯名狀的抄本,在家康面前展了開來,“大人請看,在相模守和長安的署名之後,石川康長、石川康勝,以及宇和島的城主富田信高、日向延岡城主高橋原種,亦赫然在目。”
家康沉著臉,把視線從聯名狀上移開。石川康長兄弟乃石川數正之子。數正多年身在豐臣氏,卻暗中為德川效力,家康心中頗明。
“你現在還帶著那樣的東西?”
“是。這份聯名狀可讓在下時時作參考。在這上邊署名的,都是與長安最為親近之人,而且,他們私下裡都是熱心的洋教徒。”
“所以,就要先懲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