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麼,他不願同這種人打交道。一想起他,心中便有一種悶悶的感覺。
他不願意勉強自己。
六
1956年。第一個五年計劃的提前完成,使得新中國的國民經濟形勢空前高漲。
幾年的工夫,張伯駒更有了一種“新中國的主人翁”的感覺。
熱愛從來離不開參與。在文化部,他幹著力所能及的事情,提意見,提建議。有時,便是一些不成熟的想法,也拿到桌面上來,供具體辦事的人參考。他的見解獨特,從不人云亦云、旅進旅退。文化部負責文物的整理與收集、鑑定工作,這上面,張伯駒也付出大量的心血。康生的那個現代戲創作小組一直沒搞起來,以後就無聲無息了。借走的那幾幅古畫,也再沒了下文。從內心深處說,他不願意同那些愛教訓人的人在一起,更不願意聽那些口是心非的誇誇其談。康生不再找他,他也樂得少一點應酬。幾件明清的古畫,雖說算不了什麼,可他總覺不那麼對滋味。若是康生痛痛快快地開口說:“我喜歡,想要”,他不會皺一下眉頭。這般以借代取,未免缺了一點兒君子的風度。
陳毅從上海調到北京來了。由於住得近了,二人之間走動更多。一天,無意之中,張伯駒把這件事說了出來。陳毅是個耿性子人,當下十分生氣,回去後,便把這件事告訴了周恩來。周恩來是“西安事變”時才聽說張伯駒這個人的。當時,他在張學良的官邸見到了一幅字型很怪的條幅,上面寫了這樣一段話:
舉人不望其報,惡人不顧其怨;
官非其任不處,祿非其功不受;
見人不正,雖貴不敬;
得不為喜,去不為恨;
非其罪,雖累辱而不愧也。
周恩來很欣賞這段話,於是,張學良便把張伯駒的為人細細向周恩來講了,並把這幅字轉贈給了周恩來。以後,周恩來戎馬倥傯,這幅字同許多東西一道都遺失了,可張伯駒這個名字他卻記了下來。後來,他又聽傅作義、何香凝、茅盾等人談起過他,印象就更深了。此番聽陳毅這麼一說,周恩來想了想說:“事情雖然不大,可影響不好。康生同志也許忘了,不記得有這回事了,我們想個辦法提醒他一下。”
陳毅有些不服氣,說道:“他這是老毛病了,見了好東西不肯撒手,開頭說得好聽,借。藉藉就不還了。”
周恩來微微一笑道:“我讓穎超和小曹談一下,慢慢來。否則,對張先生也不好。康生同志是聰明人,一點就透的。”
鄧穎超找到了曹軼歐,談話是十分委婉的。
“小曹,聽說康生同志借了幾幅不錯的明清山水畫,不知還了沒有?恩來說,想借來看看呢。他那個人,別看忙,也喜歡看畫,真的,看一幅好畫,也是一種不錯的享受呢!”
曹軼歐一怔,馬上說:“哦,那幾幅畫,剛剛還了。總理喜歡,我想辦法再借來。”
鄧穎超搖搖手:“既然還了,就不麻煩了。以後若借到什麼好的字畫,告訴我一下。”
當晚,康生便讓人把那幾幅畫兒送到了張伯駒家。見了畫,張伯駒好生慚愧,以為是錯怪了人。對陳毅一說,陳毅聽說畫已經送回,心中暗覺好笑。見到總理時,便把這件事說了。大家都知道康生一向的為人,也便沒再說什麼,這件事就算放下了。
便是連周恩來、陳毅也沒想到的是康生對這件事竟然耿耿於懷!
曹軼歐把鄧大姐的話對康生一說,康生馬上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張伯駒這般小氣,不識時務,委實是他所沒想到的。這幾年,光是地方上送的古玩字畫、碑帖硯墨,也有幾百件呢。有些人想送,他還未必收呢!張伯駒算個什麼人,國民黨的遺老。解放初鎮壓反革命的時候,沒拉他去“打靶”,已經便宜他了。如今神氣活現起來,以為這天下還是國民黨的,真正讓人切齒。前番讓他出山搞現代戲,太高抬他了,他居然不幹。為幾張破畫,居然告到了總理那兒去,實在是太過分了!表面上,他讓人把畫送了回去,心底裡,卻牢牢地記下了這筆帳。
有帳就不怕算,等著吧!
這些,張伯駒一點兒也不知道。
雖說張伯駒婉言拒絕了參加現代戲的創作一事,但他內心裡,對中國傳統的京劇藝術還是極為偏愛的。1942至1943年間,高慶奎、言菊朋、餘叔巖接連去世,令張伯駒極為悲悼,所以,好多年中,他不聽戲,不去戲園子,怕觸動傷心事。高、言、餘三位同庚,均生於1890年,又幾乎是同死,死時均不過五十歲出頭,怎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