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日可待,加之分的又是更高階的房子,因此,人們突然變得仁慈、善良了,長期壓抑的人性開始有所復甦,也可以說是良心發現了。
他們相互攀談著:“我們一起住了許多年,大家的情況彼此都瞭解。有壞事,也有好事,是不是?但我們的新鄰居,他對我們這一層會有好印象嗎?說真的,他只是一個文質彬彬的知識分子,他沒傷害過別人……”於是,這一層的住戶決定聚會一次以向那位知識分子道歉。一天晚上,他們買了糕點,泡了茶,把他請到了公用廚房。進廚房後,他怯生生地站在一邊,弄不清人們又在搞什麼鬼。而其他人對他說:“親愛的鄰居,過去我們對你不友好,我們感到很內疚,現在我們要分手了,所以,我們希望你能原諒我們,別記恨我們。
來,我們把這杯告別茶喝了,以示和平和友誼。“
這位知識分子看著他們,感動得流下了淚。他取下眼鏡,擦了擦眼睛,說:“我願意原諒你們,親愛的朋友們,但我不能與你們一起喝茶,我這就告訴你們為什麼。你們圍攻我,想把我趕出去,對此我從未公開還擊——我怎麼會呢?但是,大概你們注意到了,有時我進廚房時拿著茶壺。實際上我是在自己房間裡用電爐煮茶,用的是另外一隻茶壺,而這一隻是我撒尿用的。當你們都不在廚房時,我就把壺裡的尿倒進你們每家的茶壺和飯鍋裡。所以,也請你們原諒我。”
這個所謂的知識分子逗得大家捧腹大笑,同時她們想起了發生在公共廚房中的其他一些糾紛,有的以和解告終,有的則鬧到了法庭。
下一個故事是吉娜講的。
故事之二
流浪女吉娜又講了個勞改營裡的故事,說的是如何識別殺人犯以及一個老太婆如何將兒媳活活砍死。
我們勞改營有好多女的都殺過人:有的是為了自衛;有的因為太窮了,只好把剛出生的孩子弄死;還有的是出於嫉妒或報復殺人。我發現了一個竅門:凡是殺過人的人,從他的眼睛就能看得出來。那種人的眼睛很怪,好像蒙著一層白東西。不,不是像小孩子或正常人的眼睛那樣發亮,而是一種白色。就連黑眼睛的人,眼中也會有這層白膜,真的。我還發現,如果不是故意殺人的犯人,眼裡就沒有這層白膜。起初我還以為是自己因為恨殺人犯而看花了眼呢。他們也真夠狠毒的。誰都願意活著,就連那些活得挺慘的殘廢都覺得活著好。可能有人以為他們活著沒什麼意思,但他們還是願意活著。我們村原來有個戰時的殘廢,沒胳膊沒腿,一聽見響聲就昏過去。他老婆常把他背到外面曬太陽,他就歪在草地上,笑眯眯地望著周圍的一切。他是為還活著而高興埃連這樣的人都樂意活著,怎麼還會有人能下得去手,把好好的人活活殺死呢?真可怕。所以我想過可能是因為我害怕的緣故,一看到殺人犯,自己的眼睛先嚇白了。可後來又發現,有時遇見新來的犯人,雖然不知她犯了什麼案子,可照樣看見她眼睛發白,我就覺得她殺過人。悄悄地跟別人一打聽,嘿,果不其然——她真殺了人。我還發現殺人的動機也能看得出來。要是誤殺或失手殺人的話,兇手總是悔恨交加,老覺得自己有罪,甘心受罰。要是故意殺人的話,正好相反,兇手對死者真是恨之入骨,她覺得,自己在這裡受罪全都是因為那個死了的狗雜種,所以總是咒他快點爛掉。
出於嫉妒而殺人的人,眼睛不那麼白,只是模模糊糊有點白霧。有時從側面才能看到,有時在她們發脾氣時才能顯出來。她們後悔自己殺了人,對那死在自己手中的丈夫或情人也能說些好話。而那些為報仇而殺人的兇手,卻沒有一絲悔恨。這些人才是最嚇人的,我總是躲她們遠遠的。尤其是一個老婆子,我一見她就怕。她又矮又瘦,皮包骨頭,營裡的人都叫她“螞蚱”。她在開水房幹活,早晚給大家燒開水喝。
因為我的刑很輕,他們就派我管內務,所以得跟“螞蚱”打交道,真倒黴。我每天都要到她那兒打七八桶開水,唉,真讓人發怵。我只好請別人替我打水,每次都得給人家一盒煙。
我煙癮很大,離開煙就受不了,可我還是忍痛戒了煙,把省下的煙送給替我打水的人。
我覺得奇怪:她身上究竟有什麼東西讓我這樣害怕呢?她看起來並不嚇人:瘦小乾巴得就像根柴禾棍兒,腦袋還沒拳頭大,小胳膊細得跟麻稈差不多——這有什麼好怕的?可我還是嚇得要命。我害怕的是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又小又黑,像碎瓶子喳兒,裡面發出的白光簡直能讓人靈魂出竅。嚇死人了。
我跟旁人打聽:“‘螞蚱’到底犯的什麼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