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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攜兩個道童登上蘸壇。那世宗皇帝去了龍衣莽袍,便齋戒青衣,虔誠肅穆,隨上醚壇而來。此時酸壇早以自灰劃界,黃絹圍之,上浮華蓋之儀,燈燭熒煌,一齊點將起來。那蘭道行在醮壇上,命左右盡皆退避、不許一人在左右。遂令道童各扶乩架一端,置於細沙平地,遙望星空祭拜,口中唸唸有詞,便將皇帝長生修養之意祈於神明。世宗青衣侍立,待蘭道行請神拜畢,但見一陣清風過後,果是異香撲面,燈燭一起明亮起來。那兩個道童盡屏氣息,穩立不動,手中的虯架卻似神手暗握,天筆揮動,果在沙盤上寫出數語,正是“清心養性”。

“泰默無為”,字跡且是清晰蒼勁,龍飛鳳舞,決非凡人所及。世宗脆拜謝過,又間朝中輔臣,何人最賢。蘭道行如法拜畢,那乩筆又迅書道:“分宜父子,奸險弄權,大蠹不去,病國妨賢。”世宗見神意昭明,恭恭敬敬,默然牢記,復又問道:“果如上仙所言,何不降災誅殛?”虯筆又隨書道:“留待皇帝正法。”世宗心中一動。便不再問,只把神明所示,銘記心間。待回宮之後,夜不能寐,仰臥龍床,細品神意,暗暗念道:“嚴嵩父子,近時端的無狀,權詞裁答,只違朕意,且盲語吞吐,日漸昏庸,內外要事,似盡不知。且那小兒居喪貪樂,狂飲縱慾,朝中傳聞洶洶,自是重用不得!如今神明昭示,天意不可違,便念他父子前時之功,如今數盡,也再留不得。”思慮多時,慢慢不樂睡去。正是:扶虯求得天上語,人間有幸去奸邪。

也是嚴嵩晦運將至,先是世宗所住的萬壽宮因遇火災,嚴嵩奏清徒居南內,世宗已是不樂。時禮部尚書徐階,己升任大學士,與工部尚書雷禮,奏請重行營建萬壽宮,言數月可成。世宗聞奏甚喜,即行許可。那徐階之子徐蟠,為尚寶丞,兼工部主事,奉命督造,百日便峻工。世宗自是無比欣慰,當日便又徒居萬壽宮中。自此世宗轉信寵徐階,但凡軍國大事,多與徐階商討,只把個嚴嵩冷落下來。唯有齋醮符篆等類,偶爾還問及嚴嵩。嚴嵩如今屢屢生事,且又神靈昭示其奸,漸漸失去帝寵,便如茅廁的石頭,雖則是硬,卻日日臭了。朝中自有忠良正直言官,見嚴嵩失寵,遂欲投井下石,扳倒這歷年專政的大奸臣。御史鄒應龍自是耽直,且年壯氣盛,久已懷恨嚴嵩,只因朝中忠良,凡劾嚴嵩者,盡遭其禍,相戒莫敢言。如今見帝眷潛移,道是天賜良機。

這日成龍下朝,偶遇大雨。但見天空雷鳴電閃,暴雨滂沱,恰似掀翻了天河。街上雨簾重重,簷瀉飛瀑,白茫茫雨煙一片,果然好一場大雨。應龍催轎,正欲尋個避雨之處,不想斜刺裡闖出一人,拿件衣服遮頭,慌張張只看腳下,且是又跑得快、驀地一頭撞在轎上。隨役大怒,將那人拿下喝道:“大膽奴才,如何見老爺不躲避,敢怕是刺客不成!”

那人聽時,慌忙告罪稟道:“望老爺開罪,小人乃嚴府家人,因家爺讀那《金瓶梅》著迷,命小人到王府去取,不想慌忙不辨路,一時冒犯大人。”

應龍知世蕃好讀淫書,又見如此心切,生疑問道:“你去哪個王府,卻是去取何書?”

那人道:“便是王世貞王爺府上,只取《金瓶梅》與家爺看。”

應龍頓時驚疑,暗思討道:“那元美與嚴府,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如今為何卻往來無間?敢怕是項莊舞劍,暗有他意。如今嚴嵩失寵,我正欲彈劾那老賊,何不尋元美去作計較?”想到此處。竟冒雨轉轎,直往王府而來,正是:欲明心中慮,訪雨問知音。

且說世貞因懷家仇國恨,一心要除掉嚴嵩父子。無奈他權高勢重,朝中忠良連連彈劾,皆招禍身亡,更有俠義之士屢屢行刺,個個又反遭暗害,雖是義憤填膺,卻無處發洩,忍不得,只把一腔怨憤訴諸筆端,盡把奸臣嚴嵩父子及腐敗昏暗世道在《金瓶梅》中淋漓盡致搬演。含沙射影罵道:“那時徽宗天子失政,奸臣當道,讒佞盈朝。高、楊、童、蔡四個奸黨在朝中賣官鬻爵,賄賂公行,懸稱升官,捐方補價,夤緣鑽營者,驟升美任;賢能廉直者,經歲不除。以致風俗頑敗,贓官汙吏,遍滿天下,役煩賦興,民窮盜起,天下騷然……”

世貞晝夜伏案,奮筆疾書,日書一回,不得片刻喘息。兩月過後,正值盛夏酷暑,一間書房。自是蒸籠般悶熱,遍體汗水洋洋不斷,盡溼衣巾。便是伏在案上,臂下紙張盡溼,恰似粘住一般。至夜間蚊蟲叮咬,扇揮不去。日復一比連軸轉得緊了,又自是精疲力竭,一時人物、故事想得明明白白,偏是腦袋木了,拍得額疼,再不肯轉,只把冷水澆洗也不濟事,便學那古人懸樑苦讀,一把把捋得頭髮脫落滿紙。且每每上床,自有書中群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