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邀人方丈。茶罷,便喚女童燒香點燭,準備齋供,做功德,薦亡靈,念祭文,做起道場來。卻說那淨玉觀主在旁聽後,甚是驚駭。晴自尋思道:“聽她言語,決非尋常人家女兒,定是忠良之後,家遭不幸,淪落此地。如今她有難,我當盡微薄之力相幫。”
待做罷道場,便邀她與婆兒同到淨室裡來。
隱娘初時,因心緒不佳,沒甚注意。如今彼邀人淨室,再看那觀主,卻在二十幾歲年紀,生得異常俊秀。又看那房中,但見明窗淨几,鋪陳玩物。書案上文房四寶,壓紙界方,下露出些紙。信手取看,見是一詞,上寫著《憶良人》:孤雲落日春影底,良人遙遠夭涯羈。
東風蝴蝶相交飛,對景令人益慘悽。
盡日望郎郎不至,素質香肌轉惟悴。
滿眼韶華似酒濃,花落庭前鳥聲碎。
孤幃悄悄夜迢迢,漏盡燈殘香已消。
鞦韆院落久停戲,雙懸彩索空搖搖。
眉兮眉兮春黛蹙,淚兮淚兮常滿掬。
無意獨步上危樓,倚遍欄杆十二曲。
茬蔣流光疾似梭,滔滔逝水無回波。
良人一去不復返,紅顏欲老將如何?
隱娘看罷,心下暗驚,自思忖道:“看來這清淨師父,定是閨閣深秀。觀她此中之意,敢怕是婚姻失意,或有甚事端,無奈削髮為尼。只是春心難鎖,定不肯久居此地。”思罷抿嘴而笑,待淨玉抽身去時,拾筆在旁作《小重山》詞一首:獨坐清燈夜不眠,寸腸千萬縷,兩相牽。鴛鴦秋雨傍池蓮,分飛苦,紅淚下鳳前。回首雁翩翩,寫來思寄去,遠如天。
安排心事待明年,愁難待,淚滴滿青毯。
剛剛寫畢,門簾挑時,有人喚道:“哪個偷看我詩。”隱娘回頭看時,只見一少年尼姑人又是生得俊俏,更勝剛才那個。那婆子看尼姑進來,也自愣了,嘖嘖暗歎:“我天老爺,怎麼天下美人兒,全在這尼姑庵來!若打扮得花枝招展,哪個還將嫦娥當神仙!”
隱娘見尼姑進來,方知這詩詞是她手筆。自知窺人隱私,偏又是出家人嘆那風流韻事,甚覺過意不去。慌忙施禮道:“奴家一時冒昧,不知是師父手筆,多有得罪,乞望見諒。”
那尼姑自是一笑,欲待把詩詞收起,忽看到隱娘寫的詩詞,先是一驚,又調轉臉兒,盯著隱娘笑道:“好個鴛鴦秋雨傍池蓮,分飛苦,紅淚下鳳前。
果然清雅無比。“細細品嚐片刻,忽地驚訝問道:”你敢是楊家姐姐,楊公令愛隱娘嗎?“
隱娘見那尼姑喚出她名字,失聲問道:“你如何知道,你是哪個?”
女尼道:“適才未進門時,觀主暗對我講,聽你道場之上所祭詩文,絕非平民女子,定是忠烈之後,淪落至此。今見你所寫詩文,便是才子也不及,平時只聽王家哥哥講道,姐姐詩文,乃女中之傑。不是你時,還是哪個!”
婆子只恐生事,見窺破隱娘身世,先自慌了,忙遮掩道:“師父亂猜不得,我們小家女子,哪知什麼溼呀乾的,不知從哪裡胡亂背來兩句,便道她是女相如,敢怕是笑話。”
卻說隱娘,聽她講什麼王家哥哥,心下也自犯疑,暗暗想道:“平時也聽世貞哥哥講到那顧家妹子,也是直正心腸,知情知義女子,只因被父母逼走,哥哥正尋她不見,聽她口氣,敢怕就是她麼?”
這樣想時,便用話語試探問:“我家世貞哥哥,有個表妹喚柔玉,師父可認得麼?”
女尼道:“不瞞婆婆、姐姐,貧道正是!”
隱娘聞聽驚道:“聞姐姐芳名,不想在這裡相見,只害得世貞哥哥,尋得你好苦!”
二人經歷患難,偏在此時相認,悲喜交集,忍不住抱頭飲泣。只把個婆婆在一旁看得呆了。少頃,柔玉拭淚笑道:“姐姐和婆婆,難得來此,今日不要走了,咱們好好敘他一敘。”遂命女童,備辦酒席。
不多時,酒席備齊。柔玉問道:“觀主喚我陪客,她卻哪裡去了,如何多時不來?”
小童道:“適才忘了,觀主只道去鄰村佈施,講不必等她。又讓我轉告兩位施主,務必在日落時回城,切不可逗留過晚!”
柔玉暗驚疑道:“觀主今日卻怪了,自己不相陪,也罷了,如何又不肯留客?”心裡雖這般想,只是賠笑勸酒,盡敘情懷。看看飲至天晚,隱娘因觀主有那話,不便留住,便起身告辭。柔玉苦苦相留,道:“天色尚早,姐姐便是不肯過夜,待觀主歸時,再走不遲。”
隱娘道:“轎伕伺候多時,只怕等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