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壽兒正自讀書,聽得院裡喧嚷,趕來看時,那領頭巡捕又喝道:“休教這小狗才跑掉,一併拿了。”
這裡捉人時,早有幾個役從闖入內室,翻箱倒櫃,犄角旮旯搜了起來。驚得那內室婦人丫環驚亂嚎叫,老夫人驚恐昏厥在地。那班役從亂翻一遍,不見那《清明上河圖》,便盡將私藏畫兒胡亂捲了,又掠得金銀珠寶私下掖入腰包。直把個顧府攪成一鍋粥,方才押人去了。
次早,徐知府升堂,那顧瓊仍道將他錯拿,拱手施禮道:“大人何事呼喚老朽,只恨這班奴才無禮,竟將老朽拿來。”那徐知府冷冷一笑,翻臉只不認他,拍聲驚堂木喝道:“你私通犯官,暗造假畫誆騙相爺,可知罪麼?”
顧瓊道:“老朽雖與犯官王抒是姑舅至親,只因惡他與相爺做對頭,向是不曾往來;便是那犯囚殯葬,老朽自道他罪有應得,便寫書信與他絕交,也委實不曾去得。”徐知府惱怒喝道:“大膽老兒,前時那王世貞來蘇州省親,在你家居住多時,乃是本官親眼所見,怎道一向不曾往來?如此狡辯,不打時如何肯招。”一聲喝時,早有兩廂衙沒將他拖下,棍棒如雨落,直打得他鮮血淋漓,慘叫不絕。
徐知府又道:“講,如今那畫兒在哪裡?”
那顧瓊心下有苦說不得,忍氣說道:“前時那小畜牲拐騙小女並那畫兒私逃在外。老朽曾求告大人多次查訊,至今杳無下落,大人自是知曉。”徐知府冷笑一聲道:“你暗裡放他二人攜畫私逃,明裡又故意請本官與你察訪,便是本官,也被你耍弄了,著實可惱,不用重刑,料你不招!來人呀,重刑伺候。”兩廂衙沒,又取夾棍將他夾了,才用刑幾下時,他忍受不過,遂胡亂招供。徐知府取了供詞,又命他畫押,遂取大枷枷了,下在獄中。
那顧府只求為他脫禍,不借蕩盡家產,屢使家人重金賄贈。那徐知府只將金銀收下,只不肯放他出獄。
且說太倉知縣李恩成,雖無意仕途進取,為官甚是清正,立法極簡。審理詞訟任你有錢有勢的來請託,他概不容情。雖是撫上,卻對百姓極好。餘閒之時,或與鄉里賢土大夫對詩飲酒,或偕德高望重父老訪民風于田野,所以百姓敬仰,便是蘇州府衙中,也多有與他相好者。及至徐知府密受嚴嵩旨意,捉拿於他,早有人通鳳報訊。恩成聞之,仰天大笑道:“我又無罪,何須他拿?我自到他門上說個明白,隨他發落罷了!罷我官時,送與他印;要我命時,給予他頭;獨留耿耿我心,奉與子民,雖死無憾也。”是日大擺宴席,遍請縣衙一干人員,一一敬酒話別,吩咐後事。眾人無不垂淚。酒罷封好印匣,高懸於衙門首。自己換中衣便服,託烏紗帽立於門首階臺,只等巡捕到來。是時全城鬨動,填街塞巷來看他。
待巡捕到時,人群鬨動起來,有人喊道:“老爺無罪,拿不得人。要拿只拿狗官去。”也有人喊道:“哪個敢動李老爺,便砸斷他的狗腿。”又有一幫縉紳圍住巡捕,打點銀兩,為他開脫。
巡捕只要拿人,哪裡肯聽!衝開人群,向衙門直撞。一時百姓大怒,擁動起來,團團圍定巡捕,真個裡三層,外三層水洩不通。只呼喊成一片,那巡捕哪裡動得半步!竟自慌亂起來。
李知縣見此光景,深感百姓情義。卻又畏恐事態鬧大收不得場,反牽累百姓受害,於是跪下哀告眾人道:“恩成不才,有何功德於眾位鄉親?眾鄉親若是憐惜恩成,當不得難為諸位巡捕,他們是受命而來,與我無冤,若與他們過不去時,反是害我了!鄉親若賞我臉面,當受我三拜。”眾人見知縣跪倒,也撲通撲通跪倒一片,道:“大人請起,有何吩咐,小人們不敢不從。”李知縣道:“鄉親美意,無非要保全恩成官職,如今做不得忠良,如何與你們謀利?身為父母官,與百姓做不得主時,留之何用。”說罷將手中烏紗帽先自遞給那領頭巡捕,道:“你們持我這紗帽,可以回府交差了,恩成決非食言之輩,待我辭別鄉親,隨後便來。”這原是李知縣為巡捕所使脫身之計。那巡捕心下會意,又見他如此磊落,心先軟了,倒有些惜他之意,如何不允?接過他手中烏紗帽,先自去了。
那李知縣見巡捕去遠,辭別鄉親,也隨後趕去。自有那熱心之人,見李知縣步行,僱了一頂軟轎。李知縣再三推讓道:“我原本受貶,如何敢坐轎顯威風。”
只不肯依。眾人抬轎跟隨而去。
到得蘇州府衙,那徐知府見百姓只不肯散,恐處置不妥,激起民變,不敢過分難為他,又見他自請解官,遂順水推舟,行書稟與嚴嵩父子,將他革職為民了事。
那徐知府將李知縣革去官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