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0部分

“還有什麼?”

他的眼睛四處看看,說:“衣服,沾了血的死人衣服。”

我說:“你在前面帶路吧。”

想不到行刑人家裡比任何一個人家更顯得平和安詳。

院子裡曬著一些草藥。行刑人根據他們對人體的特別的瞭解,是這片土地上真正的外科醫生。小爾依的母親接受不了嫁給一個行刑人的命運,生下兒子不久就死了。行刑人家裡的女人是小爾依的八十歲的奶奶。她知道我是誰後,便說:“少爺,我早該死了。可是沒有人照顧你家的兩個行刑人,男人是要女人照顧的,我不能死呀。”

小爾依對她說少爺不是來要她的命。

她說,老爺們不會平白無故到一個奴才家裡。她的眼睛已經不太好了,還是摸索著把一把把銅茶壺擦得閃閃發光。

我們參觀的第一個房間是刑具室。最先是皮鞭,生牛皮的,熟牛皮的,藤條的,裡面編進了金線的,等等,不一而足。這些東西都是歷代麥其土司們賞給行刑人的。

再往下是各種刀子,每一種不同大小,不同形狀的刀子可不是為了好看,針對人體的各個部位有著各自的妙用。寬而薄的,對人的頸子特別合適。窄而長的,很方便就可以穿過肋骨抵達裡面一個個熱騰騰的器官。比新月還彎的那一種,適合對付一個人的膝蓋。接下來還有好多東西。比如專門挖眼睛的勺子。再比如一種牙託,可以治牙病,但也可以叫人一下子失去全部牙齒。這樣的東西裝滿了整整一個房間。

索郎澤郎很喜歡這些東西。他對小爾依說:“可以隨便殺人,太過癮了。”

小爾依說:“殺人是很痛苦的,那些人犯了法,可他們又不是行刑人的仇人。”小爾依看了我一眼,小聲地說,“再說,殺了的人裡也有冤枉的。”

我問:“你怎麼知道。”

麥其家將來的行刑人回答:“我不知道,我還沒有殺過人。

但長輩們都說有。“他又指指樓上,說,”聽說從那些衣服上也能知道。“

那些衣服在行刑人家的一個閣樓上。閣樓是為了存放死人衣服而在後來加上去的。一架獨木樓梯通向上面。在這樓梯前,小爾依的臉比剛才更白了:“少爺,我們還是不上去吧?”我心裡也怕,便點了點頭。索郎澤郎卻叫起來:“少爺!

你是害怕還是傻?

到了門前也不去看看,我再不跟你玩了。“

他說我傻,我看他也傻得可以,他以為想跟我玩就玩,不想跟我玩就不玩。我對他說:“你這句話先記在我腦子裡。要知道你不是在跟我玩,而是在服侍我。”

我很高興他聽了這句話就呆在那裡了。把個傻乎乎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小爾依呆呆地站在我身旁。

我呶呶嘴,小爾依就蒼白著臉爬上了梯子。梯子高的一頭就搭在那間閣樓的門口。門口上有著請喇嘛來寫下的封門的咒語。咒語上灑了金粉,在太陽下閃閃發光。

我腳跟腳爬上去。我的頭頂到了小爾依的腳。小爾依回過頭來說,到了。他問我,是不是真要開啟。他說,說不定真有什麼冤魂,那樣,它們就會跑出來。索郎澤郎在底下罵小爾依說他那樣子才像一個冤魂。我看了看小爾依,覺得索郎澤郎罵得對,他那樣子確實有點像。

小爾依對我說:“我是不怕的,我害怕真有什麼東西傷著了少爺。”

兩個小廝一個膽大,一個會說話。膽大的目中無人,會體貼上意的膽子又小了一點。我只好兩個都喜歡。行刑人家的房子在一個小山包上。比土司官寨低,但比其它房子高。站在獨木樓梯上,我看到下面的大片田野,是秋天了,大群的野鴿子在盤旋飛翔。我們這時是在這些飛翔著的鴿群的上邊。看到河流到了很遠的天邊。

我說:“開啟!”

小爾依把門上的鎖取下來。我聽見索郎澤郎也和我一樣喘起了粗氣。只有小爾依還是安安靜靜的,用耳語似的聲音說:“我開了。”他的手剛剛挨著那小門,門就咿呀響著開啟了。一股冷風撲面而來,我,小爾依,還有索郎澤郎都戰抖了一下。

我們三人走進去,擠在從門口射進來的那方陽光中間。衣服一件件掛在橫在屋子裡的杉木杆上,靜靜披垂著,好像許多人站著睡著了一樣。衣服頸圈上都有淡淡的血跡,都已經變黑了。衣服都是好衣服。都是人們過節時候才穿的。臨刑人把好衣服穿在身上,然後死去,沾上了血跡又留在人間。我撩起一件有獺皮鑲邊的,準備好了在裡面看見一張乾癟的面孔,卻只看到衣服的緞裡子閃著幽暗的光芒。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