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奪去了他手下的大片土地,但他一下馬,就把我緊緊地抱住了,兩個人碰了額頭,捱了臉頰,摩擦了鼻尖,大家都聽見拉雪巴土司用近乎嗚咽的聲音說:“呵,我的朋友,我的朋友。”
拉雪巴土司已經不能自己走上樓了。
黃師爺有一把漂亮的椅子,下人們把拉雪巴土司放在椅子裡抬到樓上。坐在椅子上,他還緊拉著我的手,說:“瞧,腰上的氣力使我還能坐在馬背上,手上的力氣使我還能抓住朋友。”
我要說,這個土司應該是所有土司的榜樣。
最後一天來的土司是一個年輕人,沒有人認識他,他是新的汪波土司。他從南方邊界出發,繞了一個很大的圈子,所以用了比所有人都長的時間。最近的路是穿過麥其土司的領地,他沒有那個膽量。聽了這話,麥其土司哈哈大笑,很快,他的笑聲變成了猛烈的咳嗽。汪波土司沒有理會麥其土司。他認為這個人是已經故去的汪波土司的對手,而不是自己的。
他對我說:“相信我們會有共同的話題。”
我給他倒一碗酒,意思是叫他往下說。
他說:“讓我們把仇恨埋在土裡,而不是放在肚子裡。”
管家問他是不是有事要求少爺。
汪波土司笑了,他請求在鎮子上給一塊地方,他也要在這裡做點生意。麥其土司接連對我搖頭。但我同意了汪波的請求。他表示,將按時上稅給我。我說:“我要那麼多錢幹什麼?要是中國人還在打日本人,我就像叔叔那樣;掏錢買飛機。但日本人已經敗了,我要那麼多錢幹什麼?”
有人間:“漢人不是自己打起來了嗎?”
我說:“黃師爺說,這一仗是中國最後一戰了。”
土司們問黃師爺是紅色漢人會取得勝利,還是白色漢人。
黃師爺說:“不管哪一邊打勝,那時,土司們都不會像今天這樣了。不會是自認的至高無上的王了。”
土司們問:“我們這麼多王聯合起來,還打不過一個漢人的王嗎?”
黃師爺哈哈大笑,對同是漢人的麥其土司太太說:“太太,聽見了嗎?這些人說什麼夢話。”
土司們十分不服,女土司仗劍而起,要殺死我的師爺。土司們又把她勸住了。
女土司大叫:“土司裡還有男人嗎?土司裡的男人都死光了!”
44。土司們
土司們天天坐在一起閒談。
一天,管家突然問我,把這些人請到這裡來目的是什麼。
我才開始想這個問題,是呀,我把這些人請來,僅僅是叫他們在死去之前和朋友、和敵人聚會一次?我要是說是,沒人相信世上有這樣的好人,即或這個好人是個傻子。何況,這個傻子有時還會做出天下最聰明的事情。要說不是,不管怎麼想,我也想不出請這些人幹什麼來了。
想不出來,我就問身邊的人,但每個人說法都不一樣。
塔娜的笑有點冷峻,說我無非是想在茸貢家兩個女人面前顯示自己。
她沒有說對。
我問黃師爺,他反問我:“少爺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嗎?我跟他們一樣自認為是聰明人,不然我不會落到現在的下場。”我這一問,使他想起了傷心事。他說了幾個很文雅的字:有家難回,有國難投。他看到工息已的未來。他說,將來,不管什麼顏色的漢人取勝,他都沒有戲唱。他是這樣說的,“都沒有我的戲唱”。他反對紅色漢人和白色漢人打仗,但他們還是打起來了。白色的一邊勝了,他是紅色的。紅色的一邊勝了,連他自己都想不起為他們做過什麼事情。我沒想到黃師爺會這麼傷心。我問他,叔叔在世時喜歡紅色漢人還是白色漢人。
他說是白色漢人。
我說:“好吧,我也喜歡白色漢人。”
他說:“是這個情理,但我怕你喜歡錯了。”他說這話時,我的背上冒起了一股冷氣。明晃晃的太陽照著,我可不能在別人面前發抖。
師爺說:“少爺不要先就喜歡一種顏色,你還年輕,不像我已經老了,喜歡錯了也沒有關係。你的事業正蒸蒸日上。”
但我主意已定,我喜歡叔叔,就要站在他的一邊。
我找到書記官,他正在埋頭寫東西。聽了我的問題,他慢慢抬起頭來,我懂得他眼裡的話。他是一個神秘主義者,我知道他那裡沒什麼實質性的答案。果然;他的眼睛裡只有一句話:“命運不能解釋。”
索郎澤郎對我不去問他十分不滿,他自己找到我,說:“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