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兩船仍是隔江相望,相隔四、五里地,縱是眼力再好之人,也不能瞧清對面,何況這時又是黑夜,雖有明月相照,視力亦比白天大為受限。
尹治平便只能瞧到對面黃藥師所在那艘船的一個影子,根本瞧不清其上的人。想黃藥師功力縱高他不少,也絕瞧不清他這邊,不知他船上有幾人。
李莫愁進艙而去,尹治平卓立於船頭,迎風行往對岸。
他這邊行往對岸,正是順風之勢,帆一鼓起,船行頗快,不過約摸一刻鐘功夫,便已行過了江心,接近對岸。行近到約有一里左右遠時,尹治平已能瞧清楚了黃藥師所在的那艘船,更瞧到船頭一條人影負手而立。
那人身材高瘦,穿一件青sè直綴,頭戴方巾,看打扮是個文土模樣。不過離得還遠,又是黑夜,尹治平卻瞧不清對方的面貌。但看身形,與原本尹志平記憶中的黃藥師對比,當是東邪無疑。
行近到百丈之內,尹治平終於瞧清了黃藥師的面貌。黃藥師通常在外行走時,會帶一張毫無表情的人皮面具,很少以真面目示人。不過今晚卻是沒帶,尹治平瞧去,見他形相清癯,丰姿雋爽,蕭疏軒舉,湛然若神。不過終究年紀已大,頭髮有些灰白,面容也蒼老了些。
原本的尹志平,當年在牛家村初見黃藥師時,那時黃藥師雖也已年歲不淺,但瞧起來卻只是四十左右的中年人面貌,鬚髮漆黑如墨,實無半點發白,瞧來疏朗軒至,丰姿俊拔,實是一派大宗師氣度。
可這時黃藥師終究年歲已大,形體有些衰敗,雖然內功越發jing湛,卻終究不能駐顏不老。而且神情間,也隱隱有幾分落寞之態,雖氣度仍在,但瞧來風采實有些略遜當年。
尹治平心下不禁有些慨然而嘆,細思黃藥師一生,實是充滿頗多悔恨與遺憾。雖然得享東邪之名,為當世絕頂高手,可其心中卻未必快意。
早年先有門下弟子陳玄風與梅超風相戀而叛離桃花島,並且逃走之時偷走了他與妻子合力從老頑童那裡騙來的《九yin真經》下冊。他一怒之下,將門下全部弟子都打斷雙腿,趕出了桃花島。而他妻子又因再次默寫《九yin真經》而耗竭心力,生下黃蓉後亡故。妻亡而弟子盡離,實可謂妻離子散,若非還有黃蓉這個女兒,恐他早已隨妻而去。
而黃蓉長大後,又是個不省心的,只因與他鬧了次口角,便離家出走,逃出了桃花島,到最後還給他跟回來個與他xing子半點不合,殊為不喜的女婿來。雖然他最後同意了黃蓉與郭靖的婚事,但對於郭靖這個女婿,心下還是著實不喜,不大滿意的。
郭靖與黃蓉成婚後,與他同住桃花島,但只同處了數月,他便不覺厭煩起來,留下一封書信,說要另尋清靜之地閒居,然後便逕自飄然離島。
其中原因一來確是他xing情怪僻,不喜熱鬧;二來卻是對郭靖實在不喜,對這女婿說話、做事,諸多看不慣,可又礙著女兒的面子,不便過於責罵,因此乾脆眼不見,心不煩,一走了之。
他晚年肯收下程英為弟子,一來是見程英稚弱無依,起了憐惜之心;二來則是年老孤單,卻仍舊浪跡江湖,四海為家,心下不免頗覺寂寞。否則若依他的xing子,放在以前,像程英這樣溫柔賢淑身上沒有半分邪氣怪異的弟子,可也是不大滿意的。
而且他xing情怪異孤僻,對禮教世俗之見最是憎恨,行事說話,無不離經叛道,因此上得了個“邪”字的名號。他這般xing情,落落寡合,生平實無知己,沒人能完全理解,雖以女兒之親,也非真正知心。
這般xing情,這般經歷,若非他乃天xing灑脫之人,現在恐早已成了個整ri愁眉苦臉,鬱鬱寡歡之輩。
船行近到十丈之內,尹治平在船頭遙遙向黃藥師拱手行了一禮,道:“黃老前輩,十餘年未見,想不到今ri能在此巧遇,當真是晚輩的榮幸。只是十餘年過去,歲月不饒人,瞧來您老風采略輸當年啊!”
他知道黃老邪為人邪xing,不可以常理度之,這一下不好話恭維,卻直白而言,實乃先聲奪人之招。
“嗯?”黃藥師聞言不由一愣,面上閃過絲怒sè,可隨即卻忽然哈哈一笑,道:“好,你這小道士風采倒是不減當年,還是這般硬骨頭,膽子大。”
隨即輕嘆了一聲後,道:“你說得不錯,歲月最是無情,我黃老邪雖學究天人,功參玄奇,可亦逃不過歲月這把無情刀。待得百年之後,也終是一杯黃土掩埋。長江後浪推前浪,十餘年寒暑,你這後生晚輩倒是追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