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遺桶擔,縫衣的擱針線,老道士懶回八仙庵,小和尚離了七寶殿。還有那吃煙的把菸捲兒叼反,患病的忘了喝水,藥片乾嚥。真個是不分貴賤,不論回漢,看得人廢寢忘食,這才是樂而忘倦,勞而不怨,人人說好真可贊。
有了這長篇詩讚,我就在後殿裡反覆朗誦,來參觀臉譜的人都疑惑惑地看我,他們看我,我也看他們,繼續朗誦,他們就說:“這人腦子有病!”趔趄著腳往出走。中星來批評我,說:“叫你展覽臉譜的,你來這兒練嘴皮啦?”我說:“我宣傳白雪麼!”中星說:“白雪用得著你宣傳?你的職責是展出臉譜,你就得給人多講臉譜的事!”我說:“這我不懂。”中星說:“你鼻子下的嘴呢,不會請教演員?”請教誰呀?我當然第一個想到去請教白雪,但我不敢,只好去請教演《拾玉鐲》的王老師。我也知道還有個邱老師比王老師知識更多,邱老師卻是男的,請教王老師其實還是為了容易接觸白雪。但是,每次我去找王老師,旁邊的白雪就走開了。一次吃飯,我明明看見白雪和幾個演員拿著碗去伙房,我就鼓了勇氣迎面朝她走,而白雪看見了我,卻折身又回到倉庫的宿舍去。演員們喊:“白雪,你還吃不?”白雪說:“你們先去吧,我過會兒來。”我知道她又在避我,只好打了一碗菜,筷子插了兩個蒸饃回到後殿去。後殿裡沒有一個人,聽得見老鼠在什麼地方跑動和啃東西。頓頓腳,響聲停了,腳一停,響聲又起。我放下碗坐在那裡吸紙菸,聽起遠處隱隱的人笑。
我只有在晚上演出時才能睜大了眼睛看白雪。她在臺上演《藏舟》,唱道:“耳聽得樵樓上三更四點,小舟內難壞了胡氏鳳蓮,哭了聲老爹爹兒難得見,要相逢除非是南柯夢間。”臺上演的是更深靜夜,臺下正好也是彎月當空,我想,一隻小船兒浮漂在江心,船上一個女人唱著歌訴她的哀傷,我的眼淚就下來了。這時候,有人在拍我的肩,回過頭來是王老師。她說:“你哭啦?”我說:“白雪在船上一唱我眼淚就止不住了。”她說:“是胡鳳蓮在船上唱。”我說:“噢,是胡鳳蓮。”她說:“你不知道吧,這段唱腔是我設計的,胡鳳蓮因爹死後十分悲痛,但她是在船上,又處在複雜的心理狀態下,再加上夏公子還在身邊,所以設計的唱腔節奏平穩,旋律和緩,才符合她的身份。你這一哭,正是我想要的效果!”她是在誇耀她哩,我就不哭了,擦眼淚,可眼淚越擦越多,最後竟哭出了聲。戲臺子上,白雪還在划船,她走起了碎步,像水上漂,漂過來漂過去,我覺得滿臺上都是水,水從臺子上溢下來,戲臺子下面就全是水了。突然,白雪是身子一個趔趄,她捂住了嘴,幾乎要倒下去呀,最後還是站住,鑼鼓點子就亂了。這是嚴重的失場,別人看不出來,王老師看得出來,她“啊”了一下。我說:“鑼鼓咋敲的?”她說:“白雪懷了孕,她犯惡心了。”我說:“�?白雪懷孕了?!”王老師踢了我一腳,說:“喊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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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第二部分4(6)
白雪真的是懷孕了。這訊息其實在劇團裡不是秘密,原本彩排時她就給中星說過,但白雪是臺柱子,中星要求她繼續上戲,到了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再說。這次失場後,白雪就再沒出演A角,只在別的戲裡跑跑龍套。對於白雪懷孕,我心裡怪怪的,說高興我高興不起來,說難過也算不上是難過。已經有幾次,我遠遠地留神過她,她蹲在那裡嘔吐,嘔吐又嘔吐不出來什麼東西,然後就坐在那裡不停地唾唾沫。她離開了,我走過去,那塊地方被她唾得像落了一層雨,我就可憐起了她。但我能給她做些什麼呢?第二天的晚上戲演完後,我瞧見她和另一個女演員去鎮街口買燒雞,另一個女演員買了一塊醬雞肉,她卻要買辣雞肉,說:“口寡得很,啥都不想吃,就饞辣雞肉。”另一個女演員說:“酸男辣女,你要生個女娃呀!”她說:“那就來個‘貴妃’!”我還胡塗她怎麼說“貴妃”?她買了一個雞腿一個雞翅高高興興走了,我才明白雞腿是“跪”,雞翅是“飛”。我就過去對賣燒雞的小販交待,叫他每晚戲畢後提了盒子到倉庫宿舍那兒去賣。
白雪不出演A角了,看戲的人越發少,急得中星嘴上起了火泡,要求晚上演出前兩個小時就得“吵臺”。來參觀臉譜的就更少,我雖然從王老師那兒學到了一些秦腔的知識,但仍是不夠,我說:“王老師,你給我寫個什麼東西,我把它抄了貼在牆上,可能來參觀的人就會多的。”王老師說:“你想了個美!我怎麼給你寫這些,就是我給你寫,我有時間嗎?!”她傷了我,我就再不願提說了。可是到了午飯前,她卻主動來給我說,她同意給我寫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