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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我也往大卡車上爬,中星卻把我拉下來,讓我坐到一輛拖拉機上。拖拉機上裝著戲箱和那些臉譜馬勺。拖拉機在山路上搖搖晃晃走了大半天,我突然想到我塞在牆縫裡的那隻蝨子,蝨一定是飢癟了,但癟了的蝨即便成麥麩子一樣,見風就飄,飄到人的身上就咬住吸人血,飄到豬的身上就咬住吸豬血。我一路都在指揮著我的蝨,先去咬了丁霸槽,這是要向他顯示,再去咬了白恩傑,還是向他顯示,最後去咬夏天智,夏天智覺得脖子上癢,手一摸,捉住了,說:“蝨子?我身上生了蝨子?!”他用兩個指甲要擠死蝨子,一股風把蝨子卻吹跑了。

到了竹林關鎮,鎮上有個騾馬會館,是清朝年間這一帶騾馬商隊修的祭祀神靈的地方,也是來往歇腳點。騾馬會館現在是破爛不堪了,只剩下一個戲樓和一個後殿。戲就在戲樓上演,馬勺的展覽佈置在後殿。我和白雪見面不多,他們排戲和休息在鎮上的一個大倉庫裡,我要看管馬勺,就只能一個人睡在後殿。

劇團是白天演一場,晚上演一場。每次演出前,中星都要上臺,都要講秦腔是國粹,是優秀的民族文化傳統,我們就要熱愛它,擁護它,都來看秦腔;秦腔振興了,我們的精氣神就雄起了。再要講這次演出是在縣委、縣政府的正確領導和無微不至的關懷下,劇團全體人員經過精心排練,推出的最有代表性的秦腔戲,是把最好的藝術奉獻給大家。當然,他還講了為配合這次秦腔巡迴演出,專門組織了一個秦腔臉譜展覽,也希望大家能踴躍去參觀。他的這些話,像君亭在大清寺裡念報紙和檔案一樣,念者慷慨激昂,聽者卻無動於衷,戲臺下人來得並不多,來的人又都不喝彩,不鼓掌。中星最後說“謝謝”,自己就走下臺了。

《秦腔》第二部分4(5)

看戲的人不多,參觀臉譜馬勺的人就更少,原本我也該講講秦腔的歷史以及這些臉譜的含義和特點,但這些我卻說不出來。我能介紹的只是這些臉譜是清風街一位退休老校長畫的,夏天智是誰,是劇團裡白雪的公公。來人聽到白雪,他們就來興趣了,說白雪的戲唱得好,一聽她唱戲把人聽得骨骨節節都酥了,說白雪吃什麼喝什麼了,咋就長得那麼親,是不是乾淨得不屙不尿連屁都沒有?我可以這麼說,他們不能這樣說,他們好比是從花園子邊路過,看見一朵玫瑰花,稱讚過這花好,就要用手去摘它,或者突然怨恨了,向花撒一把土,吐一口痰。我當然就發怒了,把他們往出趕,幾次差點兒打起來。這麼著,參觀的人就更少了。但一連三次來過一個人,人長得怪難看的,說話都咬文嚼字,口袋上插了個鋼筆,他是每次看完戲又來參觀,聽說臉譜馬勺是白雪的公公畫的,而我又同白雪是一個村的,就不停地打問白雪的事。我警惕了,問:“你幹啥的?”他說:“我是白雪的戲迷。”他這號人竟然也是白雪的戲迷,我就得考察他是迷了戲還是迷了人?沒想他竟說他看過白雪所有的戲,還為白雪寫了詩讚。我說:“你寫詩讚?你念念!”他真的張口就唸了,他念得的確好,從此我就把這詩讚永遠記住,沒人時就自己唸誦了。

這詩讚是這麼說的:州河岸縣劇團,近十年間一名旦。白雪著美名,年紀未弱冠。態驚鴻,貌落雁,月作眉,雪呈靨,楊柳腰,芙蓉面,顏色賽過桃花瓣。笑容兒可掬,愁容兒堪羨,背影兒難描,側身兒好看,似牡丹帶雨開,似芍藥迎風綻。似水仙凌清波,似梨花籠月淡。似嫦娥降下蕊珠宮,似楊妃醉倒沉香畔。兩淚嬌啼,似薛女哭開紅杜鵑。雙蹺緩步,似潘妃踏碎金蓮瓣。看妙舞翩翩,似春風搖綠線。聽清音嫋嫋,似黃鶯鳴歌院。玉樹曲愧煞張麗華,掌中影羞卻趙飛燕。任你有描鸞刺鳳手,畫不出傾國傾城面。任你是鐵打鋼鑄心,也要成多愁多病漢。得手戲先說一遍:《梅絳雪》笑得好看,《黃逼宮》死得可憐。《串龍珠》的公主,《玉虎墜》的王娟。《飛彥彪》的忽生忽旦,《雙合印》的裹腳一綻。更有那出神處,《二返安》一出把魂鉤散,見狄青愁容兒一盼——怨;戽寶刀輕手兒一按——慢;系羅帕情眼兒微倦——幹;抱孩子笑龐兒忽換——豔。看得人神也昏,望得人目也眩,掙出一身風流汗。把這喜怒哀樂,七情畢現且莫算,武蘭兒熟且練。《姬家山》把夫換,《撮合山》把詩看。穆桂英《破洪州》,孫二孃《打店》。纖手兒接槍,能幹;一指兒攪刀,罕見。迴風的一條鞭,撥月的兩根劍。一騎桃花如掣電,腳步兒不亂;三尺青鋒如匹練,眼睛兒不眩。筋斗雲凌空現,心兒裡不跳,口兒裡不顫。鵓鴿窠當場旋,兩腳兒不停,一色兒不變。聽說白雪把戲扮,人心慌了一大半,作文的先生拋了筆硯,老闆的顧不得把賬看。擔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