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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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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義是個催命鬼,老老的人了,在屋頂上逞能得比年輕人幹得還猛,更害氣的是他還要督促地上幹活的人。他戴著大橢子眼鏡,嘴角叼著黑捲菸,總是叫喊我,嫌我提著泥包跑得慢。我的鞋上濺滿了泥,滑了一跤,他又在罵,我索性脫了鞋,赤著腳來回小跑。大紅日頭下,我跑著跑著,腦子就亂了,看見滿地的腳丫子在跑,大腳丫的,小腳丫的,長得秀溜的腳丫子和大腳趾根凸著一個大包的腳丫子排起了隊,從地上經過,又上了牆,在屋頂的大梁上跑。我害怕這腳丫子隊伍,因為那一年從桑椹樹上跌下來後,滿世界的腳丫子就這麼跑過。我說:“我尿呀!我尿呀!”撿起掛在一根椽上的草帽,我不知道這是誰的草帽,戴在頭上把我隱蔽了起來,然後趕緊逃離屋場。

天上出了魚鱗雲,鱗一片一片的。天上有一條大魚哩,我簡直都聞見了一股腥味。這時候一隻飛機飛過,飛機後拖了條白帶,經久不散,天就被割開了,或者是天裂了,漏了水,魚也不見了。半個下午我就一直看著天,沒再回屋場幹活,吃晚飯的時候啞巴才把我從碾盤上拉回去吃飯。飯是米兒面,下著南瓜葉,顏色好看,做得也稠,但吃起來苦。我說:“飯這苦哇!”大家都說苦,是南瓜葉把飯弄苦的,就放下了碗。匠人和幫工的都不吃了,菊娃就在廚房裡埋怨,訓斥著臘八提一口袋麵粉去重新軋麵條。夏天義累得躺在堂屋的條凳上,讓啞巴給他捶背,捶了背又用木槌子敲腳心,聽見院子裡吵嚷,說:“南瓜葉有啥苦的?”起來盛了一碗來吃。我看見他第一口飯進嘴,眉頭分明是皺了一下,我說:“苦吧?”他說:“不苦麼,這哪兒苦?”就把一碗飯吃了。我說:“二叔嘴裡不苦心裡苦。”他拿眼睛瞪我,低聲說:“一鍋飯哩……你就不起個好作用!”他去盛第二碗,菊娃已經把鍋裡飯往一個木桶裡舀,木勺在桶沿上磕得刮刮響,說:“咱富裕得很麼,一鍋飯就這樣著糟踏?!”夏天義沒有吭聲,盛了第二碗坐到堂屋門檻上。菊娃對慶堂說:“你把桶提回去,餵豬去。”夏天義說:“你們不吃了都給我留下,我明日吃,看把我毒得死!”

這是我看到夏天義理兒虧最忍氣吞聲的一次。他吃完了第二碗,還去盛第三碗,竟然沒有人勸他不要再吃了,似乎大家都在看他的笑話,看他自作自受。這我就生氣了,我過去奪了他的碗,說:“這何必呀,一鍋飯能值幾個錢?!”他說:“那你替我把這半碗吃了。”為了夏天義的臉面,我把剩下的半碗飯端起來吃,那個苦呀,像吃黃連。半碗飯還沒吃完,君亭扶著慶滿醉醺醺地經過院門前,我聽見有人說:“咋醉成這模樣了!”慶滿舌根子硬著,說石牌樓收拾停當了,君亭請客吃飯,在書正媳婦的飯店裡殺了三隻公雞,喝了五瓶子燒酒,還有一筐白蒸饅。君亭也在說:“吃肉吃肉!喝酒喝酒!”兩人便撲沓在地上。

再說第二天的晌午,農貿市場就舉辦了開業典禮。典禮儀式由君亭主持,十分的體面和熱鬧,這就不用說了,而成百個貨臺上全有人擺了貨,惹得312國道上來往的車輛都停了下來,乘客買了這樣又買了那樣,大包小包的,像是來了一群蝗蟲和土匪。陳星在市場上也有一個攤位,雖然沒有蘋果出售,卻事先到南北二山收購了木耳、黃花和蕨菜,還有三十六隻土雞,十二隻兔子。幫他照料攤位的是翠翠。陳星鬼機靈,拿著他的吉他,一邊彈撥一邊唱歌,顧客就招攬得多,竟把所有的山貨全賣了。喜歡得坐在貨臺上數錢,錢是一大堆零票子,蘸一口唾沫數一張,就把一卷子要給翠翠,翠翠不要,陳星便拉了領口將錢塞到了她的胸罩裡。君亭看著了,並沒惱,領著參加典禮的各位嘉賓偏偏走了過來,誇陳星帶了好頭。林副縣長是嘉賓中官職最高的,拍著陳星的頭說:“小夥子,好好幹!”陳星倒會順竿爬,說:“縣長縣長,你聽啥歌我給你唱!”縣長說:“你這吉他能不能彈秦腔?”陳星說:“我不會秦腔。”君亭說:“林縣長也是秦腔迷?”縣長說:“愛好吧。聽說清風街有個退休教師對秦腔痴得很,還畫了秦腔臉譜?”陳星推著翠翠說:“那是她四爺!”縣長說:“能不能讓我見見你四爺?”君亭說:“也是我四叔,我讓我四叔來吧。”林縣長說:“那不行,我得去看望。”君亭就讓翠翠給夏天智捎口信,讓準備準備,飯後他帶縣長到家裡去。翠翠一溜煙先跑回去了。

翠翠把訊息告訴了夏天智,夏天智在院子裡讓人理髮著,不肯信。翠翠說:“信不信由你,我把話捎到了。”賭氣便走。夏天智又喊她回來,說:“你沒哄爺?”翠翠說:“我哄你,讓我死了!”梅花一腳進了院,拿起院門後的掃帚就打翠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