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從來沒給我說過一句讓我高興的話!”站起來就要走,卻又對中街組長和張八哥交待:“把事情處理好,甭讓我下巴底下又墊了磚!”
回到家,慶滿、慶堂、瞎瞎已經在等著,夏天智在中堂的椅子上坐了,說:“到底是咋回事,你爹就去了七里溝?”慶金說:“他先前讓我和他一塊去,說他慢慢修地呀,我以為他隨口說的,沒想真的就去了。”夏天智說:“一把年紀了,他倒還英武啥哩?!”慶金說:“就是呀!他幹了一輩子,啥時候落個人話,可這一半年不知是咋啦,總不合群,自己糟踏自己的名聲。四叔你要給我爹說哩!”夏天智說:“我說是我說,你們做兒子的,出了這事,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瞎瞎說:“我覺得丟人!外人已經對他說三道四的,他這一去,唾沫星子還不把人淹死!”慶滿說:“爹只管他逞能,從不為兒子們著想,上次替種俊德家的地,我們就一臉的灰,現在又到七里溝,知道的是他要去給清風街修地呀,不知道的又該咬嚼我們對老人又怎麼著啦。”慶堂說:“他修什麼地,做愚公呀,靠他在那兒就是呆二十年,能修出多少地?!他是咋去的?”慶金說:“娘說是新生給蓋的棚子,啞巴和引生廝跟著的。”慶堂說:“引生是瘋子,那啞巴是幹啥吃的,讓他呆在爹跟前照顧老人,他倒是瞌睡來了就給送枕頭!不說修地,就是住在那裡,得下個風溼病了,是啞巴負責呀還是誰負責?”慶滿說:“誰負責?事情說事情,別胡拉被子亂扯氈!”夏天智說:“又吵開呀?咱還笑話張八哥那兩個堂弟爭哩吵哩,咱也這麼吵呀?要吵就不要來尋我!”夏天智一說畢,慶金就拿眼睛瞪慶堂,慶堂說:“我說的不是實情?怎麼就胡拉被子亂扯氈?!”慶滿說:“自己把自己管好!”慶堂說:“我咋啦,我又咋啦?”慶金氣得發了恨聲。夏天智喊:“把茶給我拿來!”四嬸忙端了茶杯。夏天智見是上午喝剩的陳茶,呼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說:“新茶呢,那新茶呢!”四嬸又沏了新茶,夏天智喝了一口,又放下茶杯了。屋裡一時安靜,屋簷上的水刷刷地響。夏天智說:“說麼。”卻都沒有再說。夏天智說:“全撮口啦?”慶金說:“你說咋辦呀?”夏天智一下子火了,說:“咋辦呀,他的墳不就在那兒嘛,讓他就死在那兒吧,咋辦呀?!”慶金頓時瓷在那裡,嘴裡吐不出個完整的話。瞎瞎起了身就往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說啥哩,不說了,逢上這號老子,他願意幹啥就讓他幹去!”慶金說:“老五你給我坐下!”夏天智說:“走吧,走吧,既然他要走,你也走,我無能,我二哥也可憐,他還英武啥哩嘛,甭說村人怎麼待他,兒子都是這樣麼!你走,你們都走!”把慶金往門外推,推出了慶金,又把慶滿慶堂推出了門,門隨即哐?關了。兄弟四個站在院裡讓雨淋著,慶玉就也打了一把傘來了,說:“四叔是啥主意?”瞎瞎說:“碕!”夏天智在門裡聽著了,破口大罵:“日他孃的,我說話都是碕了?!”四嬸說:“你好好給他們說,發的啥火,人家又不是夏風夏雨。”夏天智說:“你瞧瞧這成了啥門風!咱二哥做人失敗不失敗,他講究一生在人面前英武要強哩,倒生了一窩啥東西!”慶金在院裡罵了瞎瞎,瞎瞎不做聲了,五個兒子就商量了先把爹叫回來再說,當下就去了七里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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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第二部分8(5)
我在木棚裡陪夏天義喝酒,夏天義沒醉,我卻醉了,就昏睡在床鋪上,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爹也在木棚裡坐著。夢裡我還想,我爹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又在這裡坐著?我爹始終不和我說話,他是拿了個小本本給夏天義說七里溝的地形,他說七里溝是個好穴位,好穴位都是女人的×,淤地的堤應該建在×的下邊。說這話的時候,木棚角背身坐著的一個人罵了一句,身子一直沒有轉過來,而我知道那是俊奇的娘。我也奇怪,俊奇的娘來幹什麼?似乎我爹和夏天義為著一個什麼方案又吵起來了,夏天義指頭敲著我爹的腦門罵,而我爹一直在笑,還在對俊奇娘說:你怎麼不說話?你怎麼不說話?我正生氣爹的脾氣何必要那麼好,爹卻突然跑出木棚,跑出木棚了竟然是一隻大鳥!我叫著:爹,爹!就被瞎瞎踢醒了。五個兒子跪在木棚裡求夏天義回去,夏天義嘆息著兒子們不理解他,但也念及著兒子們畢竟還關心著他,就同意先回去,瞎瞎便拿腳把我踢醒,說:“回村!回村!”我醒過來極不情願,看見來運已經被慶滿吆進棚來用繩子拴著,而棚外三百米遠的一塊青石上站著那隻大鳥,就是曾經撞進棚裡的那隻大鳥,黑頂紅嘴的鳳。我說:“住在這裡多好,為什麼回去?”瞎瞎說:“你是野的,你不回去了就和那鳥過活去!”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