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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告訴你,你蓋房還得用瓦哩!”

有了磚,慶玉就在劃撥的莊基地上起土,扎牆根子。清風街的規矩,是紅白喜喪事都相互換工,你這次給我家幫了工,我下次給你家幫工,只管飯,不付工錢。慶玉是請了東西中三街上幾個有名的泥水匠,再請了東街幾個小工,又給夏家四戶都打了招呼,待中星爹拿了羅盤定了方位,掐算了日子,噼裡啪啦放一通鞭炮,施工就開始了。

君亭和俊奇從縣上回來後,三番五次去鄉政府落實資金,又二返縣城買了新的變壓器來安裝,人都黑瘦了一圈。聽說慶玉蓋房,就支使了他媳婦麻巧來幫活。麻巧門牙翹著,嘴也翹,一再解釋君亭已經幾天幾夜沒沾家了,實在來不了,菊娃說:“我們就沒指望他,你來了就是了。”但麻巧養了三頭豬,她一天三頓都要回家去餵食,每次提一個木桶放在菊娃的廚房裡,有什麼泔水就盛在裡邊,有剩飯剩菜了趁沒人注意也往裡邊倒。菊娃就叮嚀臘八不離開廚房,防備麻巧把什麼都拿回去餵豬。

夏天禮被請來經管現場的,但誰也指揮不動,只是不停地撿拾著那些被匠人們扔掉了的釘子、鐵絲和半截磚頭,又嫌啞巴在攪和水泥時把裝水泥的袋子弄破了,嫌文成在茶壺裡放的茶葉太多。太陽到了頭頂,人影子在地上縮了,有人說:“收工洗一洗吃飯吧!”夏天禮說:“飯熟了會有人來叫的,再幹一會兒!”太陽偏過了樹梢,菊娃還不來叫吃飯,大工小工的都懶得再動了,聽中星的爹給講陰陽。中星的爹留著一撮山羊鬍,右手的小拇指甲特別長,一邊掏著耳屎,一邊講人是怎樣輪迴的:人要死過二十四小時了,如果頭頂還溫,那是靈魂上天堂了,如果胸部溫熱,那是投胎做人了,如果腹部溫熱,那是託變家畜了,如果腿上溫熱,那是託變飛禽走獸了,如果腳上溫熱,那就下地獄了。別人就問:“都轉世了,那鬼怎麼說,還有鬼嗎?”中星的爹說:“當然有鬼。鬼是脫離了輪迴道的,所以說遊魂野鬼。人如果遭了橫死,或者死時有什麼氣結著,那死了就變成鬼了。”別人再問:“西街那李建在省城打工,從腳手架上跌下來死了,那肯定變了鬼啦?”中星的爹說:“肯定變了鬼麼。”別人說:“果然是真的!李建他娘說每天夜裡廚房裡有響動,是碗筷的聲音,她就說:‘建兒建兒,我娃可憐得肚子飢,你走吧走吧,娘給你墳上燒些紙。’”中星的爹說:“你想想,咱這一帶每年有多少案子,小偷小摸的都破不了,可茶坊出了個兇殺案,一星期就破了,那不是派出所的人能行,是冤鬼追索兇手哩!”一個人就說:“那李建的鬼還在嗎?”中星的爹說:“在麼。”那人說:“還在?你會掐算,你掐算他在哪兒?”中星的爹說:“是不是你欠了李建的錢了?”那人變臉失色,汗嘩嘩地往下流。夏天禮就說:“別聽他胡說!”中星的爹說:“我沒胡說。”夏天禮說:“你真能掐算,你掐算啥時候收工吃飯呀?”中星的爹扳了指頭,嘴裡咕咕嘟嘟的,像瓶子裡灌米湯,仰了頭說:“還得一小時,菊娃才來叫人呢。”夏天禮說:“去你的吧,現在咱就收工,吃飯去!”眾人哇的一聲,不再怕鬼,肚子裡裝了個餓死鬼了,就收拾了工具,都往慶玉家跑去。

夏天禮給慶玉敘說了蓋房現場的情況,慶玉吃過飯後就不讓中星的爹再去幫活了。沒了中星的爹,不熱鬧,但夏天智來了。夏天智來了他絕對不幹活的,啞巴還要給他搬一把椅子,他坐著吸水煙。他不指揮人,但不指揮人卻誰也不敢消極怠工,大工小工人人都汗流浹背,像是從河裡撈上來一樣,仍撅起屁股幹活。西街的陸家老大在縣教育局,代領了夏天智的退休金,託人捎了來,夏天智指頭蘸了唾沫一張一張數,大家就都看著,說:“四叔一個月這麼多錢!”夏天智說:“不多。”大家說:“還不多?!幾時請我們喝酒麼!”夏天智說:“喝酒,喝酒,晚上了到我家去喝酒!”大家說:“現在喝麼!”夏天禮說:“現在喝的什麼酒?給慶玉幫活哩,要喝收工後讓慶玉買酒。”大家說:“四叔來了,三叔你就不是監工的。”夏天智就說:“我給大家聽秦腔,聽秦腔比喝酒來勁的,啞巴,啞巴!”啞巴在和泥,說:“哇!”夏天智說:“你到我睡屋裡把收音機拿來!”收音機拿來了,卻怎麼也收不到秦腔,他便不停地拍打著機子。夏天禮有埋怨,卻不能批評夏天智,說:“人就像這機子,不拍打著不出聲的。”夏天智說:“戰場上還有個宣傳隊哩!”再一拍,收音機裡唱起來了。秦腔一放,人就來了精神,砌磚的一邊跟著唱,一邊砌磚,泥刀還磕得磚呱呱地響。搬磚的也跑,提泥包的也跑。提泥包的手上沾了泥,一摔,泥點子濺了夏天禮一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