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臉盆踢了出來。夏風便把三嬸背到了自己家來。
三嬸給夏天智訴苦,眼淚流得長長的,說人常說福不雙至禍不單行這禍咋真的就不單行,可她想不通的是這禍就降在她這一家頭上,是老天要來滅絕呀?原來雷慶去了公司,公司沒收了他的駕照,分配他到後勤上,後勤上又不給他安排活,不安排活就沒有補貼,他是昨天一氣之下回來呆在家裡了。而翠翠也是添亂,今早起來突然要去省城,說萬寶酒樓上住著一個城裡人介紹她到省城一家美容美髮廳打工呀,梅花不讓去,她偏要去,就打鬧開了。三嬸說著,喉嚨裡呼嚕響一下,又呼嚕響一下。夏天智倒不知說什麼勸她,端起水菸袋吸,紙媒沒有了,喊夏風把紙媒拿來,四嬸說:“火柴在這兒的,你不會用火柴點?”夏天智說:“我偏要紙媒!”四嬸就不再理他,說:“他三伯人都死了,背運還能背到啥地方去?他們的事你不要管,你管也沒用,白作氣。這幾天白雪也在家裡,你也不要回去了,咱多說說話。”三嬸說:“我咋能害騷你們,害騷你們……白雪坐的是幾時的,幾時的?”白雪臉色通紅,說:“還早哩。”三嬸說:“這回就看白雪給咱生個金疙瘩銀疙瘩呀!不要再去劇團了,農村也能接生的,到時候你娘接不了,有我哩,有我哩,夏風還不是我接到世上來的,到世上來的?”夏風說:“她想回劇團也回不去了,下崗啦!”三嬸說:“下崗啦?”夏風說:“你不懂,就是沒事幹啦,不讓唱秦腔啦!”三嬸說:“嘴是自己的嘴,誰不讓唱?”白雪瞪了夏風一眼,回了她的小房屋去。四嬸說:“不讓你說這話,你就沒記性,人家心亂著,你倒看笑話呀!”又說了一陣話,夏天智到他的臥屋去看臉譜的介紹,夏風也拿了他的筆記本坐到癢癢樹下,四嬸就把三嬸拉到院門外的榆樹下說話,榆樹的陰影在轉,她們跟著陰影移板凳。
夏風在寫作的時候,常常就叼著筆寫不下去,眼睛吧嗒吧嗒。夏天智可能也是寫累了,輕輕擰開收音機聽秦腔。秦腔的聲音像水一樣漫了屋子和院子,那一蓬牡丹枝葉精神,五朵月季花又紅又豔,兩朵是擠在了一起,又兩朵相向彎著身子,只剩下的一朵面對了牆。那只有著帽疙瘩的母雞,原本在雞窩裡臥著,這陣輕腳輕手地出來,在院子裡搖晃。夏風全然沒有理會這些,腦子裡還是他的文章,眼睛眨得像閃電。院門口榆樹下的四嬸小聲地和三嬸說話,眼睛卻好長時間看著夏風,她覺得夏風可憐,終於忍不住了說:“夏風夏風,不要寫啦,你一坐半天,那字能寫得完呀?”三嬸說:“別人是出力氣掙錢哩,夏風寫字掙錢麼,掙錢麼。”四嬸說:“錢有啥夠數的,掙多少才是完呀?!”夏風就把筆收了,笑著說:“我這哪兒是為了錢,不寫沒事幹,心慌麼。”起身到小房屋去。兩個老人話就高了,四嬸說:“我這一家呀,除了夏雨,都是能坐的,他爹一天到黑鑽在他那屋裡侍弄馬勺,夏風就寫他的字,我也是尋不到個說話的。哎,要不要我去喊麻巧過來,咱仨碼花花牌?”三嬸說:“我心慌的捉不住牌!”卻又說:“我一天到黑心慌著,夏風說他不寫字也心慌,夏風害病啦?害病啦?”四嬸說:“病得深哩!我常說了,他爹害的秦腔病,夏風害的寫字病!”三嬸說:“鬼,那你呢?”四嬸說:“我害的吃飯病。這一天三頓飯,吃了幾十年了也沒見吃厭煩過?!”兩人就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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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第二部分10(8)
夏風進了小房屋裡,卻見白雪一個人坐在床上流眼淚,夏風就說:“不至於吧,生我氣還生這麼長時間呀?”白雪說:“誰生你的氣了?我聽爹放秦腔,聽著聽著就心裡難受了。”夏風說:“咦,咦,你愛秦腔,秦腔咋不愛你呢?到現在了,人都下崗了,你還不恨它!”白雪說:“你說這秦腔再也唱不成了?”夏風說:“你以為還有振興的日子呀?!”白雪說:“我十五歲進的劇團,又出去進修了一年,吃了那麼多苦,不唱秦腔了以後這日子怎麼個過呀?”夏風說:“你錯過了調動的機會,這怪誰呀?”白雪說:“我恨夏中星哩!”夏風說:“你恨著人家幹啥,調動不調動還不在你?”白雪說:“我調動啥的,我哪兒也不調動,現在讓你不寫文章了,永遠不能拿筆了,你願意不願意?!”夏風被嗆住,坐在一邊不言語了。收音機裡的秦腔還在放著,是《三孃教子》,夏天智還哼哼跟著唱。白雪的眼淚又嘩嘩地往下流。這時候,夏風也覺得白雪可憐了,說:“不哭了,三嬸在院門口坐著,讓人家聽見笑話呀?想唱了那還不容易,和爹一樣,可以在家唱麼。”白雪說:“我是專業演員,我拿過市匯演一等獎哩!”竟然就嚶嚶地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