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又把它撿起來,小心地說:“摔疼了沒?”唉,我說不清錢是個什麼東西,我也不知道錢又要醞釀我的什麼故事。中星的爹說,人是生有時死有地的,夏天禮是死在河堤上,活該又偏偏臨死前我在跟前,我前世是和夏家有什麼關係呀,若我不是夏家的成員,我可能就是夏家門前屋後的一棵樹了。
就是那日的頭一天後半夜,落了一場小雨。天明我本該一起來就去七里溝的,因為夏天義叮嚀中午了咱在木棚裡蒸一鍋包子吃,我便想,做什麼餡的?夜裡落了雨,河堤上的地軟該生髮了,何不去撿些拿到七里溝做地軟包子吃,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去了河堤。我在河堤的沙窩草叢裡撿地軟,撿著撿著,好像聽到哪兒有人呻吟,往前後看看,河堤上還有霧,沒有人,我還以為是哪個樹在說話哩。但過了一會兒,呻吟聲又有了,我才要問樹枝上的一隻鳥,河堤斜坡上的霧就散了,草叢裡有一隻鞋。還想,這鞋還能穿麼,咋就被人撂了?就看見斜坡上躺著一個人,像是夏天禮。我說:“是不是天禮伯?”夏天禮趴著沒有動。我就又說:“天禮伯,你還說你從省城回來沒心勁了,這麼早,你不在家睡覺,到河堤上來拾糞還是來撿柴火呀?你哄誰呀,哄我們都懶得不動彈了,你勤快過好日子哩!”夏天禮還是沒有動,我就覺得不對,跑下去看了,他半個臉烏青,昏迷不醒,我便背了他往東街跑。夏天禮或許能活過來,可他偏偏是大限到了,雷慶沒有在家,梅花也沒有在家,三嬸哇哇就哭,喊翠翠快去叫你四爺,夏天智就來了。夏天智這一回沒有冷淡我,他讓翠翠又去叫趙宏聲,再就指揮我給夏天禮掐人中,做人工呼吸,還拿手巾替我擦了擦額上的汗。
對於夏天禮的死,夏天智問趙宏聲:是不是因心臟病引起的?趙宏聲說額頭上一塊青,脊背上一塊青,明顯是遭人打了。夏天智說:“我三哥和誰結仇了能遭人打?!”我說:“都是銀元惹的禍!”我的理由是,夏天禮在販銀元,可能是和什麼販子約定了半夜在河堤上交貨,要不,夏天禮為何天黑後去的河堤?而販子見財起了黑心,將夏天禮打了,搶走了銀元。或許販子並沒有成心要把夏天禮打成怎樣,只是夏天禮那身子骨咋能招得住一拳兩腳呢!夏天智厲聲喝道:“你胡說八道!我三哥販銀元啦?”我說:“天禮伯是販銀元。”三嬸說:“以前是做過這生意,可他從省城回來,就不再販了,還親口給我說他不會再販了……”三嬸話沒說完就去廈屋的炕洞去看,炕洞口那塊土坯是啟開了,裡邊是沒有了銀元,再掏,掏出的就是塞滿了鈔票的破棉鞋,三嬸又哭了,把自己的頭往炕洞門上碰。夏天智當下像霜後的瓜苗,撲沓一堆在椅子上,我拿眼睛偷看他,他也看我,說:“引生!”我趕忙往院子走,我說:“我舀些水,給天禮伯擦擦身上的土。”夏天智說:“過來!”我便走過去了,他說:“引生,是你把你三伯揹回來的,我們都得感謝你,雷慶回來了讓雷慶給你磕頭。”我說:“不,不。”他說:“咋不?磕頭,要磕頭!至於你三伯是怎麼遭人打的,我們肯定要報案,得查個水落石出,你不得亂猜測,也不得到處胡說!”我說:“我再不胡說!”他把櫃蓋上的一條紙菸拆開,取出了一包扔給了我。夏天智慧把一包紙菸賞給我,我覺得這老頭親切了,在他面前走路,也知道腿怎麼邁,胳膊往哪兒放了。後來是趙宏聲說他治不了夏天禮的傷,得把人往縣醫院送,我就拉著架子車,但只走到茶坊村,夏天禮就斷氣了。當時三嬸在哭,趙宏聲在哭,我也在哭。夏天智不讓我們哭,他在茶坊村口買了一隻白公雞縛在架子車上,要我們往回拉,但我仍是流了一路眼淚。我可憐夏天禮,他兒子是開車的,他死呀死呀坐的卻是硬軲轆架子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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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第二部分10(3)
再說吧,夏風趕到三伯家,靈堂已經設了,夏家的老老少少都穿了孝衣,竹青忙將夏風叫到一邊,將一塊白布疊成船兒帽戴在他的頭上。三嬸在靈床邊哭得啞了聲,張羅著喪事的上善還得不停地問她:燭臺在哪兒放著,那酒壺呢,得趕快派人去碾米、磨面,稻子櫃的鑰匙在什麼地方,錢呀,得有人拿錢呀!三嬸已經昏了頭,說不清個七七八八,上善就叫苦:“這雷慶出車了,梅花咋也不見個蹤影,咱是沒腳的蟹麼!”三嬸說梅花是跟車賣票去了,上善就喊夏雨,讓夏雨去萬寶酒樓給市運輸公司打電話,要雷慶火速回來。夏天智兩眼浮腫,眼袋顯得很大,對上善說:“夏雨早去打電話了,雷慶他們回來恐怕也到明天下午了,你主事的,你就指揮麼,該辦啥就辦啥,箱子櫃鎖著,就當眾撬開也就是了。”上善說:“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