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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部分

我照什麼相?!”就又說:“這是夏風。知道不知道夏風?”兩個經理仍在笑著,說:“啊,夏領導!”市長訓道:“什麼夏領導,你們不知道夏風呀!”夏風一臉的尷尬。市長說:“真是沒文化!”兩個經理說:“噢,噢,聽說過,聽說過。”市長說:“快去拿筆墨紙硯,求名人寫個字掛在這裡,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啊!”筆墨紙硯立即拿來了,夏風便寫了四個大字“鼓腹而歌”。市長笑著說:“夏風,總還有人不知道你的大名呀!”夏風說:“不知道著好,只要這頓飯吃得飽,拍著肚皮就唱哩!”又說了一陣閒話,市長說他下午有個會,要秘書給他們登記房間住下,夏風謝絕了,市長就派他的小車送他們回清風街。

一到清風街,中星便活躍了,說和市長在一塊吃飯不自在,中午他沒有吃好,夏風肯定也沒吃好,他要好好謝謝夏風,請夏風再吃一頓,多上些酒,往醉著喝。夏風拗不過他,就說到萬寶酒樓吧,中星卻主張在鄉政府,理由是萬寶酒樓雖好,但是私營的,鄉政府的飯菜可能差點,畢竟是政府行為。夏風說:“你是不是要鄉政府出錢呀?”中星說:“錢是小事,它有個規格問題呀!”果然在鄉政府,書記和鄉長恭維話說個不停,中星說:“虧他州城的賓館那麼富麗堂皇,可用的人都沒文化呀,你瞧瞧咱這兒……”書記和鄉長就說清風街出了你們兩個,是清風街的榮光,也是他們在鄉上工作的人的榮光,平日對兩位的家照顧不到,還要多多包涵,就高聲叫喊書正去街上買肉買蛋買蔬菜,還有酒,要二十年的陳釀“西鳳”。夏風在院子裡欣賞花壇裡的月季時,書正在那裡剖魚,說:“我的天,書記、鄉長把你當了爺哩!”夏風說:“人家不是請我,是請中星哩。”書正說:“中星那眉眼,歪瓜裂棗的,倒受得這樣巴結!”夏風說:“人家巴結的是位子,你要是主任,他們會一樣巴結你的。”書正說:“你還從來沒嘗過我做的菜呢,你說你愛吃啥,我只揀你愛吃的做!”

《秦腔》第二部分10(2)

太陽落山的時分,他們在鄉政府的小餐廳吃飯,四冷四熱,四葷四素,菜的形和色都一般,味道還可以。書記和鄉長敬過夏風后,就輪番敬中星,中星的酒量大得驚人,兩瓶酒後,鄉長的臉成了醬肉顏色。鄉長喊:“上湯!上湯!”書正從廚房端了湯進來。湯是雞蛋菠菜湯,盛得很滿,潑灑了一路,放到桌上的時候,他的兩個大拇指一半都伸在湯裡。夏風說:“書正,你看你那手!”書正吮了一下大拇指上的蛋花,說:“手咋啦?”鄉長就訓道:“手咋啦,你把大拇指伸在湯裡,還讓人吃不吃?”書正才知道自己錯,但書正偏要耍笑,說:“我這大拇指風寒過,冷麼。”鄉長便火了,說:“冷了咋不塞到你屁眼裡去?!端下去,重做一盆來!”夏風見鄉長髮火,就說:“書正愛開玩笑。算了算了,我不嫌的。”便先給自己舀了一碗喝了。中星也說:“夏風是省城人,他能喝,我也能喝。”鄉長隨即說:“書正啥都好,就是衛生差,他是你們東街人,我也就不說了。”重新吃飯。飯後,書記和鄉長要陪中星和夏風回東街,中星不讓,兩人就送到院門口。書正在廚房裡洗碗,聽見動靜,也跑到門口來送,高聲說:“那你們慢走呀!”鄉長說:“去去去,哪裡有你的事?”書正說:“我送我同學的。”

夏風是從來沒有喝醉過的,但這一次是喝多了,搖搖晃晃一進家門,一屁股坐在花壇上,把一株月季都壓歪了。四嬸在廚房裡把米甕裡的米往圓籠裡戳,聽見響動跑出來說:“你才回來呀,快到你三伯家去,出事啦!”夏風說:“啥事?”他想嘔吐。四嬸說:“你三伯死了。”夏風拿手在喉嚨裡摳,要摳噁心了,把肚裡的東西吐出來,突然站起來,說:“你說啥?”四嬸說:“你三伯死了。”夏風的酒一下子醒了,說:“三伯死了?死了?!”

夏風的三伯確實是死了。人的壽命真是說不清的事,有時頑強得很,怎麼死也死不了,有時卻脆得像玻璃棒兒。在我的感覺裡,如果要死,應該是秦安,再就是中星他爹,他們是井臺上汲水瓦罐,已裂了縫,隨時都有破碎的可能,可他們就是沒死,死的偏偏是夏天禮。夏天禮死得毫無預兆。事後三嬸告訴我,夏天禮晚飯時吃的是麥仁稀飯,還嫌沒有煎餅,她又給煎了三張餅,竟然一張不剩地都吃了。在他家的炕洞裡,三嬸去找那些銀元,沒有找著,拉出了一隻破棉鞋,裡邊塞了一堆鈔票。夏天禮一輩子都喜歡收藏錢,其實錢一直在收藏他,現在他死了,錢還在流通。看見了嗎,這是我的錢,一張軟沓沓的人民幣,我總覺得這張錢經過夏天禮的手,它要告訴我關於夏天禮的故事,但我把錢丟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