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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殺心。清理是必須的。他決定了,一定要把高唯從推拿中心“摘”掉。這個人不能留。留下這個人推拿中心就再也不可能太平。

金大姐卻不能走。無論金大姐做了什麼,金大姐一定要留下。要想把金大姐留下來,杜莉就必須留下來,否則金大姐不幹。張宗琪舔了舔上嘴唇,舔了舔下嘴唇,嚥了一口,意識到了,事情真是難辦了。

難辦的事情只有一個“辦”法,拖。拖到一定的時候,再難辦的事情都好辦了。

張宗琪默不吭聲。他決定拖。決心下定了之後,他站起來了,默默地拿起了《紅樓夢》,一個人去了推拿房。在窘困來臨的時候來一點“國學”,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呢?

金大姐為什麼不能走?這話說起來長了。

張宗琪極度地害怕一樣東西,那就是人。只要是人,張宗琪都怕。這種怕在他五歲的那一年就植根於他的內心了。那一年他的父親第二次結了婚。張宗琪一點都不知道事態的程序,他能夠知道的只有一點,做建築包工的父親帶回了一個渾身瀰漫著香味的女人。他不香的媽媽走了,他很香的媽媽來了。

五週歲的張宗琪偏偏不認為她香。他在肚子裡叫她臭媽。臭媽活該了,她在夜裡頭經常遭到父親的揍,父親以前從來都沒有揍過不香的媽媽。臭媽被父親揍得鬼哭狼嚎。她的叫聲悲慘了,淒涼而又緊湊,一陣緊似一陣。張宗琪全聽在耳朵裡,喜上心頭。不過事情就是這樣奇怪,父親那樣揍她,她反過來對張宗琪客客氣氣的,第二天的早上還軟綿綿地摸摸張宗琪的頭。這個女人賤。張宗琪不要賤女人的摸。只要香味一過來,他就把腦袋側過去了。天下所有的香味都很臭。

事態在妹妹出生之後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小妹妹出生了,臭媽的身上沒有香味了。可父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再也不揍臭媽了。父親甚至都很少回來。很少回家的父親卻請來了另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專門給臭媽和張宗琪做飯。張宗琪同樣不喜歡這個女人,她和臭媽一直在嘰咕。她們嘰嘰嘰,她們咕咕咕。她還傳話。她告訴臭媽,她說張宗琪說了,她臭。

臭媽就是在兩個女人短暫的嘰咕之後第一次揍“小瞎子”的。她沒有打,也沒有掐。她把“小瞎子”的細胳膊擰到背後,然後,往上拽。張宗琪疼。撕心裂肺地疼。張宗琪卻不叫。他知道這個女人的詭計,她想讓自己像她那樣鬼哭狼嚎。張宗琪是絕對不會讓自己發出那樣悲慘的聲音來的。臭媽的慘叫讓他心花怒放,他一定不會讓臭媽心花怒放。他才不會讓自己淒涼而又緊湊的聲音傳到她的耳朵裡去呢。他很疼,就是沒有一點聲音。他是一塊很疼的骨頭,他是一塊很疼的肉。

臭媽終於累了。她放下了很疼的骨頭,她放下了很疼的肉。她失敗了。張宗琪是記得的,他感到了幸福。一個從疼痛當中脫離出來的人是多麼的輕鬆啊,完全可以稱得上幸福了。他微笑了,開始等父親回來。只要父親回來了,他一定要把這件事情告訴父親,添上油,再加上醋。

你就等著在夜裡頭嗷嗷叫吧!

臭媽顯然料到了這一點。他的心思她一目瞭然。張宗琪的腮幫子感受到了臭媽嘴裡的溫度。她把她的嘴巴送到張宗琪的耳邊來了。臭媽悄聲說:“小瞎子,你要是亂說,我能毒死你,你信不信?”

張宗琪一個激靈,身體的內部一下子亮了。“啪”的就是一下。在張宗琪的記憶裡,他的這一生總共就看到過一次,是自己身體的內部。他的身體是空的。“毒藥”讓他的體內驟然間發出了黑色的光,然後,慢慢地歸結於平常。張宗琪就是在亮光熄滅之後突然長大的。他是個大人了。他的臭媽能毒死他。他信。那個專門為他們做飯的女人也能毒死他。他也信。

張宗琪再也不和做飯的女人說話了。說話是不安全的。再隱蔽、再遙遠的地方都不能說。一句話只要說出口了,一定會透過別人的嘴巴,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說”要小心。“吃”就更要小心。任何“毒藥”都有可能被自己的嘴巴“吃”進去。為了更加有效地防範,張宗琪拼了命地聽。他的聽力越來越鬼魅,獲得了魔力。張宗琪的耳朵是耳朵,但是,它們的能力卻遠遠超越了耳朵。它們是管狀的,像張開的胳膊那樣對稱,瘋狂地對著四方舒張。他的耳朵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彈性,可大,可小,可短,可長,隨自己的意願自由地馳騁,隨自己的意願隨時做出修正。無孔不入。無所不能。它們能準確地判斷出廚房和飯桌上的任何動靜。鍋的聲音。碗的聲音。盤子的聲音。筷子的聲音。勺的聲音。鏟的聲音。碗和筷子碰撞的聲音。瓶子的聲音。蓋子的聲音。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