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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極了。就好像只有殘疾人才需要“自食其力”,而他們則不需要,他們都有現成的,只等著他們去動筷子;就好像殘疾只要“自食其力”就行了,都沒餓死,都沒凍死,很了不起了。去你媽的“自食其力”。健全人永遠也不知道盲人的心臟會具有怎樣彪悍的馬力。

沙復明原始積累的程序卻慘不忍睹了。馬克思說,原始積累伴隨著罪惡。沙復明的原始積累沒有條件去伴隨罪惡,他夠不著。沙復明的原始積累所伴隨的是犧牲。他犧牲的是自己的健康。年紀輕輕的,沙復明就已經落下了十分嚴重的頸椎病和胃下垂了。他給多少頸椎病的患者做過理療?數不過來了。可他自己的頸椎卻成了一個嚴重的問題,暈起來的時候都想吐。每一次頭暈的時候沙復明的腦海裡都想著一樣東西,錢。要錢幹什麼?不是為了該死的“自食其力”,是做“本”。他需要“本”。沙復明瘋狂地愛上了這個“本”。沙復明暈一次他的眼睛就亮一次,暈到後來,他終於“看到”了。他業已“看到”了生活的真相。這個真相是簡明的關係:不是你為別人生產,就是別人為你生產。就這麼簡單。

如果不是先天性的失明,沙復明相信,他一個人就足以面對整個世界。他是一個讀書的好料子。這正是沙復明自視甚高的緣由。他會讀書。舉一個例子,在他們學習中醫經脈和穴位的時候,在王大夫他們還在摸索心腧、肺腧、腎腧、天中、尾中和足三里的時候,沙復明卻透過他的老師,到醫學院學習西醫的解剖去了。他觸控著屍體,透過屍體,透過骨骼、系統、臟器和肌肉,沙復明對人體一下子就有了一個結構性的把握。中醫是好的,但中醫有中醫的毛病,它的落腳點和歸結點都在哲學上,動不動就把人體牽扯到天地宇宙和陰陽五行上去。它是淺入的,卻深出,越走越深奧,越學越玄奧。西醫則不。它反了過來,每一個環節都能夠深入淺出。西醫裡的身體有它的物質性和實證性,而不是玄思與冥想。一句話,解剖學更實用,見效更快。一個未來的推拿師,又是盲人,只要把屍體摸清楚,就一定能把活人擺弄好。

沙復明學得很好,可是,和班裡的另一位優等生王大夫比較起來,他們的風格不一樣了。王大夫同樣也學得很好,他知道將來自己要幹什麼,說白了,就是靠自己的身體吃飯。王大夫就一直在健身。王大夫的課餘時間幾乎都泡在了健身房。為了將來能有一個好的臂力與指力,他臥推的重量達到了驚人的一百二十五公斤。王大夫的胳膊和女同學的大腿一般粗,大拇指一摁就是入木三分的氣力。

沙復明卻從來不練基本功。沙復明堅信,手藝再好,終究是個手藝人。武功再高,終究是個勇士。沙復明要做的是將軍。花那麼大的精力在健身房幹什麼呢?還不如學一點英語和日語呢。後來的事實證明,沙復明的“眼光”是長遠的,獨到的,戰略性的。剛剛到上海打工的時候,只要香水味——外賓——走進來,盲人們就害羞起來了,一個個都不情願講話。沙復明的優勢在這個時候體現出來了。他用有限的英語或日語和他們打招呼。招呼一打,客人自然而然就是他的了。沒有人抱怨沙復明在搶生意。相反,同事們羨慕沙復明,崇敬的心思都有。沙復明的心眼活絡了,說外語的信心也上來了,他用結結巴巴的英語或日語就小費的問題和國際友人們展開了討論,其實就是討價還價。回到宿舍之後還翻譯給同事們聽。同事們一聽嚇壞了,這哪裡是討價還價?簡直就是國際貿易,簡稱國貿。他們的嘴巴張開來了。沙復明玩大了。他的生意脫穎而出。忙起來的時候恨不得把自己的身體來一個五馬分屍。

沙復明幾乎不要命了,沒日沒夜地做。他的指法並不出色。但是,老外哪裡能懂什麼指法?他們就知道肱二頭肌、肱三頭肌、胸大肌、背闊肌、斜方肌和腹直肌,不知道心腧、膈腧和天中,更不知道摁、壓、揉、搓、點、敲、剝。老外所感受到的是沙復明的口頭表達,他親和,機敏,博學,還有因為外語的簡陋而意想不到的幽默。隨便舉一個例子,老外看見沙復明穿得很單薄,問他冷不冷。沙復明說,不,我是一個不怕冷的男人。可是,他的英語是這樣表達的,“Iamahotman。”這句英語的意思是什麼呢?是“我是騷貨”。老外們樂壞了,他們想不到這個盲人朋友是如此地風趣。沙復明的出現改變了許多客人對殘疾人的基本看法,甚至改變了許多國際友人對中國人的基本看法,“沙先生”是如此地健談、樂觀、Open和Humer。基於此,沙復明的客人都要提前兩三天預訂,隨叫隨到是絕對不可能的。其實,預訂的時間也用不了那麼長,但是,沙復明就是有如此這般的排場和派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