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將蔡京扶起,此時梁士傑也到,二人左右扶著蔡京入座,高強又從懷中取出絲巾,將蔡京那副被淚水打溼的眼鏡擦拭乾淨,放回蔡京衣襟上插好。一番做作,不但蔡京瞠目,梁士傑也是一頭霧水,心說這廝莫非是沒有眼色,當皇帝的口氣已經明顯不利於蔡京的時候跑來拍馬屁,到底是什麼居心?
待蔡京坐定,趙佶方嘆息道:“先皇良法,朕每思之,皆欲與之終始,深恨當時不曾參與其事。故而仰賴群臣贊襄。太師於元佑之時亦遭貶斥,可見亦是此心,只是迎合太過,未免有失於節。”
蔡京冷汗涔涔而下,俯首不敢言語。座中群臣除了梁士傑,其餘都是趙佶的親信,自然也不來解勸,何執中和鄭居中更是心裡樂開了花,心說你蔡京威風了這許多年,也有你吃癟的時候!
趙佶見蔡京這般模樣,想想自己還要繼續行新法,蔡京眾黨羽還得繼續用,這老兒還重罰不得,況且蔡京秉政八年來,西北西南均屢奏凱歌,朝中國用也不為匱乏,畢竟是有功之臣。便道:“當朕初登大寶之時,於治道良無所知,全賴鄧詢武進愛莫助之圖。遂以太師總攬崇寧新法,這才使得江海澄清,大道得行,太師於此實為有功之臣。於今太師已老,正可優遊林泉,今由太師提舉編修哲宗實錄之功,加封楚國公,賜功臣號,依舊致仕。”
蔡京聽見“依舊致仕”四個字,只覺得腦子“嗡”的一下,好似被人用大錘打了一下,天旋地轉,不辨東南西北。恍惚中聽得群臣稱賀,還曉得應該謝恩,只是幾下掙扎不起,一旁有一雙手過來攙扶起,茫然望去,入眼卻是高強的臉。
此時世界一片漆黑,高強這張臉卻越發明晰起來,那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蔡京就算不用眼鏡也看得一清二楚,至此恍然大悟:這小兒,竟能惑上至此!皇帝如此發付於我,皆是出自他之所為,只怕楊戩也是著了他的道兒了!
此時掙扎不得,蔡京竟似身不由己,任由高強扶著向皇帝道謝,那些謝恩的話說起來完全不經大腦,聲音更加遙遠,彷彿根本是另外一個人在說話。心中一幕幕流過的,卻是幾十年來的辛勤掙扎,宦海沉浮,那麼多大風大浪,那麼多官高爵顯,才高權重的對手,都一一渡過,一一踩在腳下,難道臨到老來,居然被這麼一個黃口小兒扳倒,打得不能翻身?
蔡京心中陡地奮起一股烈氣,正是老而彌辣,他豈能就此認輸?正想再說些什麼,猛地心頭一熱,嗓子一甜,情知不好,再想平心靜氣已經來不及了,張口哇地一聲,一口血直噴出來,眼前一黑,仰天便倒。倒下之時,一隻手仍緊緊抓著高強的手腕。
高強手上被蔡京抓得生疼,心中卻是且喜且哀,慌忙將蔡京抱住,連聲哭叫不休。
趙佶見蔡京吐血昏倒,心下也軟了,慌忙叫人將蔡京扶到宮中靜處歇息,又喚御醫來為蔡京診脈。高強仍是被蔡京抓著手掙不開,索性也不掙了,抱著蔡京在那裡只是喚,又要叩謝皇帝許蔡京宿於宮中的厚德。趙佶心中暗贊高強純孝,自古道求忠臣須向孝子之門,趙佶深受儒家經典薰陶,如何不喜?當即諭令高強罷禮,扶持著蔡京前去歇息,又命梁師成引導前往。
主賓既然已經倒下了,這宴會自然也就開不成了,所幸趙佶顏色甚和,諸大臣心中還不如何慌張,鄭居中還在那裡盤算,幾時能夠相機重回宰執之中,卻聽了趙佶詔諭,叫群臣都散,只得謝恩先出。至於梁士傑也想進去到蔡京身邊奉侍,卻被趙佶一體轟了出去,他可不是瞎子,前日蔡京返京,梁士傑有份留下在蔡府議事,高強卻是被遣回府的,這一進一出,親疏可見,他能放心高強看著蔡京,卻不允許蔡京有機會向梁士傑交代些什麼,只需一兩日後,這朝廷自然也就接受現實,安定下來了。
這玉清樓是在後苑中,自有樓閣,高強扶著蔡京,由梁師成引導著到了一間水閣之中,安置好了蔡京,梁師成又在外面指揮眾宮人和太監準備侍奉,吆喝連聲。
高強左右無事,便搬個凳子坐在床邊,看著老蔡,一面用一塊絲巾慢慢地擦蔡京胸前的血漬,心中卻是一聲嘆息:老蔡啊,你這是何苦,當日離京去了杭州,倘若就此優遊終老,我高強也不會薄待了你和你家子孫,何必非要復出,如今老來吐血,這條老命能不能保住都是個問題了!
第十二卷 燕雲中篇 第三二章
當他醒著的時候,是深藏不露的大奸,是心中自有萬千山河的權臣,是多才多藝的文士,是羽翼子弟的長者。但當他倒下,躺在床上兩眼緊閉,胸前沾滿了自己吐出來的血跡,此時的蔡京,只是一個尋常病弱的老人而已。雖然不明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