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
父母離婚時她十八歲,正在家裡等高考分數。
父親和母親離婚後不久,傳來貝姨被確診得了乳腺癌的訊息。母親說,老天有眼,誰叫她充當第三者的。母親一陣歇斯底里的大笑又犯了病。外婆心疼得直掉淚,外公拍著桌子大罵自己當年瞎了眼,把女兒嫁給這麼一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外公老淚縱橫地摟著他最寵愛的小女兒泣不成聲,“燕兒啊燕兒,都是我害了你,為你千挑萬選卻選了這麼一個不忠的男人。”
三年後貝姨去世,她第一次去東湖。父親住的是一幢二層樓的小別墅。院子裡有桃花和竹子,這使她想起桃花塢的那座老房子。
父親一下子衰老了,頭髮乾枯,眼神呆滯,昔日瀟灑俊逸的多情才子,幾乎剎那間就成了一個暮氣沉沉的老頭子。
她的心很痛。
但她找不出話來安慰父親。這時的語言是沒有任何力量的。
從殯儀館回來後,父親就一直呆呆地坐在院子裡的那株桃樹下。
春日的陽光嫵媚得讓人眼晃心顫。春風醉醺醺地親吻著桃樹上的花瓣,花瓣在溫柔的愛撫中紛紛死去。貝姨的骨灰盒就放在桃樹下的大理石小圓桌上。花瓣一朵一朵墜落在貝姨的身上。一會兒,鮮豔的花瓣蓋住了檀香木做的骨灰盒。
她想起了桃花塢小弄堂裡的那處老宅,貝姨坐在花樹下繡一件真絲睡袍。鮮豔的花瓣像一群粉色的蝶圍繞著她跳舞,美麗的死亡之舞。
人太脆弱了,還不如一株花樹,花謝花又開,人的生命卻只有一次。
那晚,她陪父親守靈。
父親向她描述第一次遇見貝姨時的情景。父親蒼老的聲音在暮春的夜裡聽起來讓人不禁生出無限悲涼。麥熟繭老枇杷黃,男人的愛是那樣的地老天荒。
那一日處裡負責接待的同志出差去南京,父親親自出馬領著北京來的客人到環秀山莊參觀刺繡研究所。這批客人中有著名的宗教界領袖和文藝界泰斗人物。客人們瀏覽了展覽館的精品收藏,對大師們的精湛刺繡藝術讚不絕口。後來他們駐足在一架繡繃前,這是一幅即將完工的繡品,繡的是江南水鄉景色:粉牆,黛瓦,一棵樹,長凳,有臺階的河埠頭,一泓清水,遠遠的兩隻燕子飛過。這是一位國寶級畫家的作品,這樣的意境很難用刺繡藝術表現。而事實是,透過繡孃的二次創作,出神入化地表現了原作的精髓:初春的樹,枝頭有隱隱的綠芽爆出來,而樹根還是冬天時沉沉的褐色。水已是春水,微瀾著,水裡有樹的倒影,門的倒影,窗的倒影。側耳聆聽,彷彿能聽見燕子呢喃之聲,風掠過樹梢的輕吟。靜謐的水鄉,靈動的春光,把原作的質感表現得淋漓盡致。大師們的讚語不絕於耳。繡娘卻低著頭只顧飛針走線。
父親說,從側面看,只見她略彎的一字眉下是一雙平和的柳葉眼,象牙色的瓜子臉,鼻子略顯扁平,嘴唇是自然的潤紅,手特別美,像一枝初開的百合,她的姿態一如一幀工筆的仕女圖。父親說,他就是在那一刻愛上了繡女,在父親的心目中,國色天香也不過如此。
父親說,以後只要有陪客人去刺繡研究所的機會他都不放過。
父親又點燃了一支菸。
一來二去,和你貝姨交上了朋友。你貝姨是和你母親截然不同的女人,她的溫順和善解人意,和你鄉下奶奶倒是很像相的。總而言之,你貝姨讓我感覺到做一個男人並不是一件特別倒黴的事情。
想到精神失常的母親,葉蓓對移情別戀的父親有些不以為然。
父親說,蓓蓓,這些年來,我知道你心裡恨我。但你知道我為什麼非要離開你母親嗎?現在你也長大了,應該把事實真相告訴你。
葉蓓說,我知道,妹妹墜落懸崖不是你的過錯。
父親深深地吸一口煙,眉頭擰得更緊了。
這不是主要原因。失去蕾蕾我當然很心痛,但還有你,從小我最疼的就是你。我離開你母親的真正原因,是你母親太輕視你鄉下奶奶了。她對我趾高氣揚我可以不跟她計較,但她對你奶奶的態度讓我無法忍受,讓我幾乎氣得發瘋。人都是父母生的,你沒辦法選擇你的父母,父母出身再低微,你也是他們養育成人的。越是窮苦的父母為兒女付出的越多,你越要想著去報答。大學畢業後能分配到蘇州工作,我心裡別提有多高興了!那時候我跟你一樣年輕,年輕得不知天高地厚,除了夢想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來,另一個夢想就是讓你辛苦了一輩子的祖母能過上衣食無憂的幸福生活。可是,我的婚姻無情地粉碎了我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