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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部分

片,王賁閉著眼都可以摸到任何一個角落。可今日進來,層層疊疊亭臺樓閣水池樹林燈火搖曳,恍如山東小諸侯的宮殿一般。若非家老帶路,王賁當真不辨方向。驀然之間,王賁有些惱怒了。父親與自己一樣,常年在外征戰,如何有閒暇將府邸整治得如此華貴?定然是這班家老管事揮霍鋪排。

“家老辦得好事!”王賁的臉色陰沉得可怕。

“老朽不明,敢請少將軍明言。”家老惶恐地站住了。

“如此鋪排府邸,不是你的功勞?”

“啊呀呀少將軍,老朽一言難盡也!”

“秦法連給君王賀壽都不許,你等不怕違法?”

“說得是說得是。”家老連連點頭,卻再不做一句辯解。

王賁也黑著臉不說話了,對這班管家執事說也白說,必須得跟父親說。如此默然又過了兩道木橋,來到池畔一片樹林,又登上一座草木搖搖的假山,才在山頂茅亭之下見到了布衣散發的父親。亭廊下點著一束粗大的艾草,嫋嫋煙氣驅趕著蚊蠅,秋月照著水面,映得山頂一片亮光。山風習習,父親半靠亭柱坐在一張草蓆上,疲憊懶散之態確實與軍中上將天壤之別。

“父親……”

“來了。坐下說話。”

“父親,容我先見母親與大哥再來。”

“不用了。家人全數回頻陽老家了。”

“父親……”

“驚個甚,坐了說話。家老,任誰不許近山。”

父親的話語很平淡,家老卻如奉軍令一般匆匆去了。王賁走進茅亭,從石案上提起陶罐給父親面前的陶碗續滿了涼茶,便站在亭柱前不說話了。滅趙大戰之後,秦王派李斯將王氏家族百餘口遷來咸陽,還大修了一番當時的上將軍府。三兩年來,雖然王翦王賁父子一直不在咸陽府邸,可這座上將軍府依舊是熱氣蒸騰勃勃生機。因為,王氏家族的根基已經從頻陽轉到了咸陽。母親執掌內事,大哥與一班族兄族弟則已經開了鐵木作坊,做起了造車與農具生意。王賁在大梁戰場時,曾接大哥一信說:父親不許王氏子弟入仕做官,只能做農做商或者從軍打仗。其中幾個兄弟都是才能之士,能否勸說父親允許他們入仕,只我一人做商賈便了。王賁當時專注戰局心無旁騖,只給大哥簡短覆信:父命無差,兄當一心,無由再說父親。王賁心下清楚,定是幾個族兄弟不想做商賈,從軍又覺太晚,於是說動大哥生出這般主意。那時,王賁以為父親沒有錯,國人都去做官,誰卻去周流民生?身為廟堂棟樑,王氏理當有大局氣度。可如今,一個偌大家族剛剛安穩下來,如何又突兀地搬回老家去了,連他也不知會一聲?若沒有父親的嚴厲命令,王賁相信,誰都會跑來找他勸說父親的。他近在咫尺卻一無所知,足證父親是有備而為周詳謀劃的。然則,如此這般究竟為何?王賁實在有些無法理解父親了,而且,諸多不解一時還不知從何說起。

“滅楚之戰,你舉李信為將?”父親淡淡開口了。

“唔。”

“好。不好。”

“唔。”不管父親說法如何蹊蹺,王賁都沒有論說國事的興致。

“好在有胸襟,利於朝局,亦利於自固根基。”父親似在自說自話。

“身為上將,唯慮國家,沒有自固之心。”王賁不能忍受父親的評判。

“心者何物?豈非言行哉!”

“就事說事,李信足以勝任。”

“錯。就事說事,滅楚領軍王賁最佳,比李信更可勝任。”

“……”

“不說話了?”

“……”

“秦王知人,必察賁、信之高下。然則,秦王必用李信。”

“朝會尚未議決,秦王亦未決斷,父親何須揣測。”

“揣測?”父親嘴角輕輕淡淡地抽出一絲冷笑,依舊似在自說白話,“秦王者,大明之君也。明知李信不及王賁紮實,卻要一力起用李信,其間根由,不在將才之高下,而在廟堂之衡平。天下六國,王氏父子滅其三,秦國寧無大將哉!秦王縱然無他,群臣寧不側目?秦人尚武,視軍功過於生命,若眾口鑠金,皆說王氏之功盡秦王偏袒所致,群將無功皆秦王不用所致,秦國寧不危哉?王氏寧不危哉?”

“慮及自家安危,父親便著意退讓?”

“苟利國家,退讓何妨,子不見藺相如麼?”

“縱然退讓,亦當有格。何至老態奄奄,舉家歸田?!”

“老態奄奄何妨?老夫要的不是自家氣度,是國家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