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好貿然可否。默然一陣,還是李斯笑道:“老將軍尚無滅楚方略,一口咬定六十萬,未免唐突也。”王翦卻一臉正色道:“對楚之戰,非對趙之戰。秦趙經年廝殺,地熟人熟,自可預定方略。秦楚之間諸般差異極大,且從未有過大戰,不預為踏勘而能有戰法方略,老夫未嘗聞也!六十萬者,大局決斷也。無大局之斷,何得戰場方略焉!”秦王點頭道:“老將軍說得也是,我等各自想想,來日朝會再議。”說罷離座,對王翦叮囑了一番飲食起居上心的撫慰之言,便告辭去了。
回車途中,秦王一直沒有說話。車到王城南門,嬴政恍然醒悟,連催李斯回府歇息。李斯說要去王城值夜。嬴政卻說夜半無大事,有蒙毅行了,堅執教李斯回府去了。李斯一走,嬴政又催蒙毅走。蒙毅說甚不走,嬴政一揮手徑直進了王書房。蒙毅在外署守候一夜,眼睜睜看著秦王的身影隔著空闊的天井在窗欞白布上晃悠了一夜。期間,趙高悄悄摸到外署想問個究竟,瞄見是蒙毅值夜,又連忙悄無聲息縮了回去。天亮時分,趙高從王書房出來,交給蒙毅一支秦王手書的竹簡,上面只有六個字——朝會中止一日。
這日午後,王賁奉命進了王城,被趙高直接領到了鳳台。
鳳台,咸陽老秦人呼為鳳凰臺,是目下咸陽王城中最高的一座臺閣。究其源,本是秦穆公建在舊都雍城的一座臺閣之名。穆公時,秦國有著名樂師蕭史,一管長簫常召來美麗的白鵠與孔雀盤旋起舞。穆公有女,名弄玉,酷愛琴簫,也深深歆慕著蕭史。穆公鍾愛這個小女兒,遂築了一座臺閣,使弄玉蕭史同居其上,終日琴簫唱和,引得孔雀白鵠盤旋不去,成為老秦地一道令人心醉的美景。數十年後,蕭史弄玉不知所終,老秦人都說,這雙玉人一起乘著鳳凰隨風成仙去了。秦人以孔雀為鳳凰,又感念大爭之世沉醉琴簫的難得情懷,遂將此臺呼為鳳凰臺。國府因俗,亦將此臺定名為鳳台。其後宣太后主政,感念鳳凰臺那段動人的故事,便依照原式加高,在咸陽王城也建造了一座鳳凰臺。這鳳凰臺建造在王城最幽靜的一片胡楊林的一座小山上,臺高十丈,高聳於殿閣樓宇之上,登臨臺頂,大咸陽內外盡收眼底,遂成為天下有口皆碑的一處勝境。百數千年後,鳳凰臺尚是秦地風物勝蹟之一,非但在諸如《水經注·渭水注》一般的治學著作中有美麗傳說的記載,且衍化出《鳳凰臺上憶吹簫》的著名詞牌,留下了後人不知多少感慨萬端的憑弔。這是後話。
“王賁將軍,風臺眼界如何?”
“高遠清心,末將沒有想到!”
“末將末將,少將軍已經是少上造爵位,大臣了。”
秦王一句笑語,王賁倒是侷促了。論目下軍中爵位,父親王翦的大良造爵位之下便是他的少上造爵了。蒙恬任職與父親同,然因沒有滅國戰功,故此只是右更爵位,比他還低了一級。王賁高爵,原因在平定韓亂與滅魏之戰兩大功。在秦國,爵位不僅僅是朝班座次序列,更重要的,在於爵位是不含任何水分的最直接的軍功標誌。因為,無功不受爵是秦法最不能鬆動的根基。在秦國,有才而無功,可以領職,但不可以受爵。所以,秦人更看重爵位,對職司高低倒是不那麼在乎。而今,王賁以滅國大功一躍升爵三級,在同等年青的大將中成為首屈一指,榮則榮矣,箇中滋味卻多少有些雜陳。全部原因,是父子兩人同居滅國之功,而別的大將卻沒有一人獲此殊榮。韓趙燕魏四國,滅韓主將是內史嬴騰,但滅韓是試探之戰,既沒出動當時的主力新軍,也沒有雙方大戰,所以秦國朝野將滅韓之戰看得並不重。滅趙滅燕滅魏,卻都是實實在在的大戰。滅魏雖然沒有主力決戰,但那是運籌使然,並非王賁沒有主力決戰的方略與將才,更何況魏國是長期壓迫秦國的宿敵,其實力遠非韓國可比。所以,秦國朝野絲毫沒有因為水戰下魏而低估了滅魏的戰功。然則,終因有父親如此一個人物,王賁總有一種說不清的隱隱感覺,似乎總覺得朝野將他的戰功看作有幾分運氣或者天意,與他同等軍旅閱歷的年青大將們似乎更是如此。所以,王賁始終有一種難言的心緒,言行舉止反倒不如此前揮灑了。而今秦王一句笑談使王賁侷促不安,其原因皆在於此。
“君上,賁請北上薊城,率三萬鐵騎追殲燕代殘部!”
“王賁啊,今日不說燕代,說伐楚,如何?”
見秦王遙望渭水面色沉鬱,王賁這才覺察出秦王是為攻楚之事犯難了。思忖片刻,王賁直率道:“君上,先說方略,還是先說兵力?”秦王嬴政驀然回身,目光閃亮道:“將軍有方略?先說方略!”一招手,遠遠站立的趙高抱著一個長大的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