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的豐富變化為代價,成就了文明傳播的最強大載體。此,秦篆之歷史效用也。
“好!老夫認同!”李斯欣然拍案了。
三日之後,程邈的方略呈到了皇帝案頭。由於始皇帝對書法不甚了了,李斯親自帶著程邈覲見了皇帝,分別做了一番備細說明。皇帝聽得興致勃勃,問程邈何以實施?程邈稟報說:“小篆乃官制文字,非功力深厚者不能成其章法。臣擬請丞相、奉常、太僕三人大筆,各作一篇頒行天下,以為規範,如同度量衡之法定器量,可否陛下定奪。”始皇帝立即欣然拍案:“好!屆時多刻一幅,朕掛在書房好好揣摩,也學他一手書法!”李斯與程邈不禁大笑起來。程邈又稟報說,隸書創制,他要特請一人襄助,敢請陛下允准。始皇帝笑雲:“延攬書家本是御史職責所在,要朕說話麼?”程邈說:“此人才具赫赫,只秉性乖張,對秦政多有非議,故此先行稟報。”始皇帝一陣大笑:“罵幾句秦政有何要緊,只要他願為天下做事,朕親自見他聽他罵又有何妨!”
紅日升上了涿鹿山峰巒,王次仲師徒開始了一如既往的晨書。
山崖下,一個壯實的少年一邊費力地攪和著石坑裡的紅色物事,一邊高喊著:“老師,朱墨好了——”喊聲迴盪山谷,山崖旁的小道上走來了一個鬚髮雪白的老人,布衣竹杖步履輕健。老人大步走到石坑前,竹杖在大石啪嗒一磕,手中的竹杖陡然一變,杖頭鬃毛勁直飄飛,幾類長大的馬尾散開空中。看了看石坑中亮汪汪的汁液,老人嘉許地一點頭:“小子有長進,墨色正了。”又抬頭看了看頗為光潔的玉白石崖,“小子石工本事尚可,沒白費工夫,這石崖打磨得好。”少年高聲笑道:“老師要奇文留天下,能沒有一方好山麼!”一邊說一邊搬來一隻陶盆,利落地用大木勺將石坑中的物事舀滿了一盆,快步端到了山崖旁邊的木架下,又搖晃敲打了一陣丈餘高的木架,轉身一拱手道:“老師,梯架穩當無誤!”老人一點頭,杖頭伸入石坑,那勁直飄飛的一大片散亂鬃毛立即團成了一個油亮鼓盪的紅包。趁勢一提一甩,石坑中一片漣漪盪開,老人也大步走到了山崖下。少年興沖沖道:“老師,今日寫甚?”老人道:“小子想學甚?”“八分書!”少年毫不猶豫地回答。老人悠然一笑:“也好,今日八分書,留給天下一篇檄文。”
少年頂起了陶盆。老人走上了梯架。長大沉重的竹杖大筆伸出,卻平穩得沒有一絲晃動。老人大筆在玉白石崖上橫空一劃,一道平直舒展的硃紅色立即在石崖展開。崖下少年一聲高喊:“燕頭雉尾!簡略徑直,八分即止!好!”架上老人也不說話,又奮力劃得一筆,長大的竹杖筆頭便伸到少年頭頂的陶盆中吸墨。老人抬筆,少年便飛步取墨,頂來陶盆在木架下等候。如此大筆縱橫間歇,堪堪兩個時辰,老人才下了木架。
“秦為無道,虎狼殘苛,譭棄書道,摧我文明,天道昭彰,安得久長!”少年高聲唸誦了一遍,跳腳拍掌歡呼起來,“老師萬歲!大文萬歲——”
“萬歲?只怕老夫也是第二個程邈。”老人搖頭淡淡一笑。
“老師!這篇石崖文定會傳遍天下,得取個名字也!”少年兀自興致勃勃。
“小子且說,何以能傳遍天下?”
“字好,八分隸書!文好,言天下之不敢言!”
“說得不錯,取何名頭啊?”
“王次仲討秦檄!”
“秦何負天下,得次仲檄文討之也!”突然,一陣大笑在山谷迴盪開來。
“你是何人!”少年一個箭步,橫身山崖旁邊的道口。
“你是……程?程邈!”老人回身,直愣愣盯著山道上的來人。
“次仲兄!程邈來也——”
一個老人丟開了竹杖大筆。一個老人丟開了背上包袱。兩老人幾乎同時驚喜地叫喊著雙雙撲來,緊緊地抱在了一起……兩人顧不得品評石崖書文,也全然忘記了手邊筆墨與行頭物事,你拉著我我拉著你便抹著老淚興沖沖去了。及至少年揹著包袱抱著大筆趕回到山崖後的林間茅屋,兩位老人已經坐在大樹下大碗開飲了。這一飲,從正午到暮色,從暮色到月色,從月色到曙色,又從曙色到月色,竟是無休止了。日夜唏噓感慨,到第三日暮色時分,大樹下的兩位老人躺倒了,茅屋前的少年也呼呼大睡了……
程邈與王次仲的結識相交,有著常人難以體會的特異坎坷。
王次仲是燕國上谷郡人,祖上曾是燕國王族支脈。燕易王之後,燕國權臣子之當政,逼燕王噲禪讓,以致燕國陷入大亂。在那場動亂中,次仲祖上追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