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長平大戰的趙國換將、滅趙大戰的李牧之死,都與秦國間戰邦交所發生的效用有重要關聯,然卻屬於戰國時期所有國家都在採用的反間計,與直接的刺客事件尚有根本區別。後世成書的《戰國策·秦策四》,對頓弱的記述有“北遊於燕、趙,而殺李牧”之說,頗有似是而非之嫌。應該說,這個“殺”,不是實殺,不是刺客之殺,而是反間計實施之最終效果。這是後話了。
身為間戰邦交大臣,頓弱已經習慣了與種種奸人來往。夜半驀然醒來之時,頓弱心頭嘗頗有嘲諷:“我固名家名士,然終為不明不白之周旋,名實不符焉!白馬非馬矣!”然則,頓弱又覺坦然,且不說一統天下之正道當為,即便是體察人性之善惡混雜,頓弱也自信比尋常名士要深了許多。便如目下這個後勝,無論天下公議如何不齒,你不得不說,這是一個極其罕見的權謀人物。
眼下,後勝陷入了從未有過的困境,日日心神不寧。
若不能借助秦國勢力,顯然難以度過目下的危機了。反覆揣摩,後勝終於做出了這個決斷,並將這一決斷歸結成八個字的方略——內握齊王,外借強勢。齊國正在天下流亡匯聚的特異之期,一切都不能以尋常路徑行事,只有把住這最要緊的兩頭,才能有效消除烏合之眾對自己的威脅。後勝很為自己的決斷感慨了一陣,從秦國商社回來的路上,耳聽轔轔車聲,油然想起了那段與目下境況極為相似的發端生涯。
五十多年前,是燕軍破齊後的動盪歲月。那時,齊國民眾發生了亙古罕見的避戰大逃亡。齊國人無分貴賤,都變成了喪失蜂巢遍野飄飛的蜂群。最後,齊國七十餘城皆破,只有即墨、莒城成為齊國流民的聚結棲身之地。那時候,齊國人幾乎已經絕望了。憤怒的流亡難民在莒城郊野大爆發,亂刃剮殺了死也不肯認下失國之罪的國王。國王僅有的一個少年王子,也在連天戰火中失蹤了。沒有了國君,也沒有了儲君,殘存聚結的齊國軍民成了沒有旗幟的烏合之眾。
那時,後勝是太史敫府的一個少年官僕。所謂官僕,是官府派給官員的公務僕役,如同府邸與俸祿一樣,接受官僕是官員的法定待遇之一。這種官僕,有官身(官府登入在籍),又都是料理與公事相關的雜務,故不同於官員家族的私僕。其中精明能事者,許多便成為官員事實上的門客學生。後勝在一個史官府邸為官僕,以料理書房為主,間或侍奉太史敫起居,原本也算得悠遊自在了。然則,整個齊國成了風中飄蕩的樹葉,少年後勝自然也分外地緊張忙碌起來,奔波各種生計活路成了最緊要的大事。太史敫的部族家族根基,原本皆在臨淄。太史敫移居莒城府邸,只是因為修史清靜而得王室特許別居,故此,在幾個僕役之外,只帶了第二個妻子與這個妻子生下的一個小女兒。春秋戰國之時,對於官吏或其家人族人,呼名皆冠以官號。太史敫者,太史為官職,敫為本名也。為此,後勝與幾個僕役一樣,都稱呼太史敫的這個小女兒為“史君”。也就是說,這個少女的本名叫作君。那時的後勝,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史君”日後會成為赫赫君王后。然則,對這個柔和美麗而又極具主見的少女,後勝從來都是當做天仙一般侍奉的。這個史君善解人意,體恤老父高年,家人族人又不知所終,日日與僕役們一起奔波生計,很快在事實上變成了一個主管家事的女家老。舉凡每日到公井或河邊拉水,到官庫分糧,給熟識者送信,查詢家人族人下落,以及與莒城將軍府聯絡等等奔波,史君都帶著後勝一道忙活。直到有一日發生了一件後來改變了所有相關者命運的事件,後勝追隨少女主人的格局才被打破了。
一日暮色,他們趕著牛車拉水回來灌園,卻在庭院發現了一個髒汙不堪的少年蜷臥在花木叢中呼呼大睡。後勝急了,掄起牛鞭要趕走這個不堪入目的物事。史君卻一搖手說,流落者可憐也,叫他醒來吃喝些許再走。於是,後勝拉起了這個髒狗一般的少年,先教他就著牛車上的灌園水洗了一身泥塵髒汙,自己便去給他拿食物。及至後勝匆匆回來,卻大大地驚愕了。那個略事梳洗的少年雖充滿著驚慌迷惘,然那蒼白英挺的面龐與那雖然髒汙斑斑檻褸不堪卻顯然是上佳絲錦的袍服,都暗含著隱隱不同尋常的奧秘。後勝記得,少女史君靜靜地打量著少年,不期然唸了一句詩:“君子于役,苟無飢渴?”那個目光閃爍的少年也突然唸了一句:“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聲音顫抖得像風中的樹葉。後勝知道,兩人唸誦的那是《詩·王風》中的摘句,不禁驚訝得心頭怦怦大跳……
後來的事,天下皆知。這個流亡少年,是齊國唯一的王子田法章。田法章被確認為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