鉅野澤部署蒙恬軍北上。
嬴政趕到鉅野澤幕府時,蒙恬正拿著斥候軍報端詳九原地圖。
蒙恬對朝會的決斷絲毫沒有感到意外,反倒是因為終可與匈奴大戰一場而大為振作。嬴政凝視著這位少時摯友笑道:“身為上將軍而無滅國之戰,不亦悲哉!”蒙恬大笑道:“五國已下,齊國一根軟肋而已,何如大草原數十萬大軍搏殺,臣不亦樂乎!”君臣兩人大笑了一陣,軍事便告了結。教蒙恬出乎意料的是,秦王帶來了自己的長子扶蘇,要蒙恬帶著扶蘇一起北上磨鍊。當一身士兵戎裝的一個英武少年赳赳大步走到面前行禮時,蒙恬兩眼溼潤了。
在秦國的大臣將軍中,蒙恬是唯一能與秦王說及家事的君臣友交。蒙恬知道,秦王不立王后,雖然有數十名王妃,已經生下了二十餘個王子,但卻從來沒有將任何一個王子交王室官署,依傳統法度獲得應有的立身待遇。也就是說,所有的王子都沒有在太子傅官署就學,更沒有涉及任何國事磨鍊。雖然,目下的秦國沒有太子傅這一實際就職大臣,然作為職司王族子弟就學的太子傅官署,還是照舊存在的。同樣,秦王的所有王妃,也都沒有交由王室官署登入名籍並確定爵位。而在任何一個邦國,國君的妻妾都是有法定爵位俸祿的,此前的秦國也不例外。蒙恬知道,秦王之所以如此,為的是徹底根除秦國曾經有過的宮廷內亂。然則,蒙恬還是隱隱覺得秦王如此做法有些過猶不及,幾次欲圖與秦王坦誠說說,都因軍國大事接踵而來終未一談。今日陡然得見秦王長公子,蒙恬不禁大覺欣慰,心頭一熱,話語不禁哽咽了。
“長公子大有氣象,大秦社稷安矣!”
“邦國之安在大道,何在一王子也!”
嬴政一陣大笑,頗有感喟道:“蒙恬啊,這些王子一直在王室私學發矇,書讀了不少,武也練得些許。然則,至今沒有任何歷練。扶蘇已經將及加冠之年了,還沒真正打過一仗……其餘王子,更是少不知事。不教他等多多磨鍊,日後何以立足也!”
“君上洞察至明!扶蘇入軍,臣以為當有監軍名號。”
“不可。未經歷練,何能監軍?”
“若無職司,無以歷練。”
“不。”嬴政還是搖頭,“先歷練兩年,看是否成器再說。”
蒙恬再不說話了。畢竟,秦王的做法是有道理的。國君的嫡長子監軍,在六國固然是公認的傳統。然在秦國,在秦王嬴政著力防範宮闈亂權的情勢下,扶蘇既未加冠,更未明確立為太子,才具亦未有任何展現,監軍實在是徒有虛名。蒙恬所以如此主張,自然不是不明扶蘇實際情形,而全然是從促使秦王早日明確儲君處說話。在秦國大臣中,大約也只有蒙恬知道這位扶蘇王子——秉性寬厚,少年持重,文武皆通。若與蒙恬所熟識的當年的少年嬴政相比,雄武勇略膽識志向確實與少年嬴政不可同日而語,然就胸襟開闊平實對人而言,扶蘇卻另有一番氣象。蒙恬確信,這位王子只要經歷了真正的磨鍊,其與乃父之承接搭配,堪比秦惠王之與秦孝公。唯其如此,蒙恬一聞秦王將扶蘇交他麾下磨鍊,立即便想到了給這位王子一個展示才具的權力職司。如今秦王既堅執地要看看再說,蒙恬自然不好以種種預想為理由申辯了。
“好。那便先做幕府司馬。”
“不。做士卒。還得隱名埋姓。”
默然良久,蒙恬向秦王深深一躬,無言地領受了嬴政的囑託。嬴政也再沒說話,招手重新喚過扶蘇,用力在兒子肩頭拍了一掌,轉身對蒙恬一拱手,便大步出帳去了。扶蘇望著父親偉岸的背影,眼中不期然湧出了兩眶淚水。蒙恬低聲道:“公子可曾想好名字?”扶蘇抹著淚水道:“父王取了,叫伯秦。”“伯秦!好!既表排行又藏姓氏,好名字!”蒙恬一拍掌道,“公子毋憂。你只說,開始想做甚差事?”扶蘇一拱手道:“伯秦既入軍旅,自當從騎士做起。自今日後,不敢勞上將軍照拂。”蒙恬板著臉道:“照拂你甚?本上將軍奉命督導長公子歷練,莫非連你行蹤也不能知曉?你只隨我走,到九原軍營我自會教你做騎士!之後,你我旬日一會面,只不讓軍士們知道便是。”扶蘇原本打算蒙恬立即指定部屬,他立即便去入伍,今見蒙恬深色肅然,無奈一點頭,算是答應了。
“伯秦!”背身整理帥案的蒙恬猛然叫了一聲。
“啊,啊,在。”扶蘇好容易醒悟過來。
“記住,從今後你便是伯秦,要記住這個名字。”
“伯秦明白!”
旬日之後,王賁率十萬大軍抵達燕齊邊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