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地嘿嘿一笑:“君上也是,婚嫁娶妻也要立個法程?我看,找個好女人比甚法程都管用。”李斯問:“將軍只說,何等女人算好女人?”王翦揮著大手:“那用說,像我那老妻便是好女人。能吃,能做,榻上能折騰,還能一個一個生,最好的女人!”蒙恬紅著臉笑道:“老哥哥,甚叫榻上能折騰?”王翦哈哈一笑:“你這兄弟,都加冠了還是個嫩芽!榻上事,能說得清麼?”蒙恬道:“有李斯大哥,如何說不清?”王翦道:“那先生說,好女人管用,還是法度管用?”李斯沉吟著道:“若說尋常家室,自然好女人管用。譬如我那老妻,也與將軍老妻一個模樣,操持家事生兒育女樣樣不差,還不擾男人正事。然則,若是君王家室,便很難說好女人管用還是法度管用。我看,大約兩者都不能偏廢。”蒙恬點頭道:“對也!老哥哥說,太后算不算好女人?”王翦臉色一沉:“你小子!太后是你我背後說得的麼?”蒙恬正色道:“今日奉命議君上之婚約法度,自然說得。殷鑑不遠,在夏後之世。這可是秦王說的。”王翦默然片刻,長吁一聲:“是也!原本多好的一個女子,硬是被太后這個名位給毀了。要如此看去,比照太后諸般作為對秦國為害之烈,還當真該有個法度。”李斯點頭道:“正是。君王妻妾常居樞紐要地,不想與聞機密都很難。若無法度明定限制,宮闈亂政未必不在秦國重生。太后催婚之時,秦王能如此沉靜遠謀,李斯服膺也!”王翦慨然道:“那是!老夫當年做千夫長與少年秦王較武,便已經服了。說便說!只要當真做,一群女人還能管她不住!”
三人一片笑聲,侃侃議論開去,直到山頭曙色出現。
入秋時節,傳車給駟車庶長書送來一道特異的王書。
王書銅匣上有兩個硃砂大字——擬議。這等王書大臣們稱為“書朝”,也叫做“待商書”。按照法度,這種“擬議”的程式是:長史署將國君對某件事的意圖與初步決斷以文書形式發下,規格等同國君王書;接到“擬議”的官署,須得在限定日期內將可否之見上書王城;國君集各方見解,而後決斷是否以正式王書頒行朝野。因為來往以簡帛文書進行,而實際等同於小朝會議事,故稱書朝。因為是未定公文,規格又等同於王書,故稱待商書。
“甚事燒老夫這冷灶來了。”老駟車庶長點著竹杖嘟噥了一句。
“尚未開啟,在下不好揣測。”主書吏員高聲回答。
“幾日期限?”
“兩日。”
“小子,老夫又不能歇涼了。”老駟車庶長一點杖,“念。”
主書吏員開啟銅匣,拿出竹簡,一字一句地高聲唸誦起來。老駟車庶長年高重聽,卻偏偏喜好聽人念著公文,自己倚在坐榻上眯縫著老眼打盹。常常是吏員聲震屋宇,老駟車庶長卻聳動著雪白的長眉鼾聲大起,猛然醒來,便吩咐再念再念。無論是多麼要緊的公文,都要反覆唸誦折騰不知幾多遍,老駟車才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如此遲暮之年的大臣,在秦國原本早該退隱了。可偏偏這是職掌王族事務的駟車庶長署,要的便是年高望重的王族老臣。此等人物既要戰功資望,又要公正節操,還要明銳有斷,否則很難使人人通天的王族成員服膺。唯其如此,駟車庶長便很難遴選。就實而論,駟車庶長與其說是國君遴選的大臣,毋寧說是王族公推出來的衡平公器。老嬴賁曾經是秦軍威名赫赫的猛將,又粗通文墨,公正堅剛,歷經昭襄王晚期與孝文王、莊襄王兩世及呂不韋攝政期,牽涉王族的事件多多,件件都處置得舉國無可非議,便成了不可替代的支柱。好在這駟車庶長署平日無事,老嬴賁一大半時日都是清閒,不在林下轉悠,便是臥榻養息,便也撐持著走過來了。
“不念了。”老嬴賁霍然坐起。
“這,才念一遍……”主書捧著竹簡,驚訝得不知所措。
“老夫聽清了。”老嬴賁一揮手,“一個時辰後你來草書!”
“兩日期限,大人不斟酌一番?”
“斟酌也得看甚事!”老嬴賁又一揮手,“林下。”
一個侍女輕步過來,將老嬴賁扶上那輛特製座車,推著出了廳堂,進了池畔柳林。暑期午後的柳林,蟬聲陣陣連綿不斷,尋常人最不耐此等毫無起伏的聒噪。老嬴賁不然,只感清風涼爽,不聞刺耳蟬鳴,只覺這幽靜的柳林是消暑最愜意的地方,每有大事,必來柳林轉悠而後斷。秦王這次的擬議書,實在使他這個嬴族老輩大出所料,聽得兩句他便精神一振,小子有心!及至聽完,老嬴賁已經坐不住了。秦王要給國君婚姻立法,非但是秦國頭一遭,也是天下頭一遭,若是當真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