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李斯也明白,只要他說出實情,秦王對他的家室安置定然比他想得還要好。可是,李斯不能說。理由無他,只為走一條真正的如同商鞅那般的名士之路——功業之前,一切坎坷不論!李斯相信,只要進入秦國廟堂,他一定能趟出一條寬闊無比的功業之路,其時生計何愁。然則,這一步何時才能邁出,李斯目下似乎看不清了……
“先生,秦王在書房。”
李斯這才恍然回身,對恭敬的馭手點頭一笑,出車向王城書房而來。
碩大的雪花盤旋飛揚,王城的殿閣樓宇園林池陂陷入一片茫茫白紗,天地之間平添了三分清新。將過石橋,李斯張開兩臂昂首向天,一個長長的吐納,冰涼的雪花連綿貼上臉頰,猛然一個噴嚏,李斯頓時精神抖擻,大步過了剛剛開始積雪的小石橋。
“先生入座。”嬴政一指身旁座案,“燎爐火小,不用寬衣。”
“君上終是硬朗,偌大書房僅一隻燎爐。”李斯入座,油然感喟。
“冷醒人,熱昏人。”嬴政一笑,“小高子,給先生新煮釅茶。”
不知哪個位置答應了一聲,總歸是嬴政話音落點,趙高已經到了案前,對著李斯恭敬輕柔地一笑:“堪堪煮好先生便到,又燙又釅先生暖和暖和。”面前大茶盅熱氣騰起,李斯未及說一聲好,趙高身影已經沒了。
“先生還記得太廟聚談麼?”嬴政叩著面前一卷竹簡。
“臣啟君上,太廟有聚無談。”李斯淡淡一笑。
“先生好記性。”嬴政大笑,“今日依然你我,續談。”
“但憑君上。”
“小高子,知會王綰,今日任誰不見。”
待趙高答應一聲走出,嬴政回頭目光炯炯地看住了李斯:“今日與先生獨會,欲計較一樁大事,嬴政務求先生口無虛言,據實說話。”
“臣有虛心,向無虛言。”李斯慨然一句。
“好!先生以為,秦國目下頭緒,何事為先?”
“頭緒雖繁,以架構廟堂為先。”
“願聞先生謀劃。”
“秦國廟堂之要,首在丞相、上將軍、廷尉、長史四柱之選。”
“四柱之說,先生髮端,因由何在?”嬴政很感新鮮,不禁興致勃勃。
“丞相總攬政務,上將軍總領大軍,廷尉總司執法,長史執掌中樞,此謂廟堂四柱。四柱定,廟堂安。四柱非人,廟堂晦冥。”
“四柱之選,先生可否逐一到人?”
“君上……遴選四柱,臣下向不置喙!”李斯大為驚愕。
“參酌謀劃,有何不可?”嬴政淡淡一笑。
“如此,臣斗膽一言:丞相,王綰可也;上將軍,王翦可也;廷尉須知法之臣,一時難選,可由國府與郡縣法官中簡拔,或由國正監改任;長史,唯蒙恬與君上默契相得,可堪大任。”李斯字斟句酌說完,額頭已經是細汗涔涔了。
一陣默然,嬴政喟然一嘆:“先生之言,豈無虛哉!”
“君上,臣,何有虛言?”李斯擦拭著額頭汗水,幾乎要口吃起來。
嬴政面無喜怒平靜如水:“先生如此擺佈,將自己安在何處?”
“臣,豈,豈敢為自己謀,謀官,謀,謀職?”李斯第一次結巴了。
“但以公心謀國,先生不當自外於廟堂。”年青的秦王有些不悅。
“臣……臣慚愧也!”突然,李斯挺身長跪,面紅過耳。
“嬴政魯莽,先生何出此言?快請入座。”秦王連忙扶住了李斯。
“君上,臣雖未自薦,然絕無自外廟堂之心!”李斯兀自滿臉漲紅。
“先生步步如履薄冰,他日安得披荊斬棘?”嬴政深淺莫測地一笑。
“臣……”李斯陡然覺察,任何話語都是多餘了。
“先生只說,目下秦國,先生擺在何處最是妥當?”
“以臣自料,”李斯突然神色晴朗,“臣可任廷尉,可任長史。”
“好!”嬴政拍案大笑,“先生實言,終歸感人也!”倏忽斂去笑容,嬴政離案站起,不勝感慨地轉悠著,“先生不世大才也!若非目下朝局多有微妙,先生本該為開府丞相總領國政。果真如此,國事有先生擔綱,嬴政便可放開手腳盤整內外大局。奈何廟堂元老層層,先生又尚在淘洗之中,驟然總領國政,實則害了先生也。嬴政唯恐先生不解我心,又恐低職使先生自覺委屈,是以方才逼先生自料自舉,先求先生之真心也。先生畢竟明銳過人,自舉之職恰當之極。